郦苏沿着石板小路走回斋舍,不远处,出门寻她的季飞白正朝着她走来。
“少华!”
牙白色直裰的青年监生朝她挥手,他脸上的朝气和青涩浑然不似作假,眼中满溢的热情,连那副金丝眼镜都遮不住,让郦苏有些佩服这人的演技。
“润实兄,你寻我何事?”郦苏走上前去,同他并排共行一条小路。
“我比你早到几日,对国子监各处还算熟悉,此处占地颇广,怕你找不到去斋舍和会馔堂的路,特来寻你。”季飞白解释道。
“多谢,润实兄真是古道热肠,我初来乍到,确实差点迷了路。”郦苏笑着向他致谢,不就是做戏的客套话嘛,谁不会说。
“哪里,既然是同窗,必定要互相帮助,况且我与少华又一见如故。北地的学子,多好孔孟圣人之言,能与我一起谈那些西洋景的,寥寥无几,我恨不得能与你早些相识。”
这兄弟有点莽啊,言语中不知不觉地在轻视圣人之言。
敢在国子监说这样的话,无论是不是出自真心,郦苏倒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但是碍于现在的人设,郦苏还是得提醒一句。
她往左右打量了一番,似乎是在确认周围没有旁人,才对着季飞白开口道,
“润实兄慎言,此处是国子监,本朝虽不似前朝,只重八股经义,但仍以圣人之言为授业之要。刚刚你的话,要是被旁人听到,怕会以为你轻视孔孟。那些话千万别对其他人说,惹来非议就不妥了。”
“哦…啊!多谢少华提醒!是我大意了。”
季飞白恍然大悟般地叹了一声,唇角微微勾起,看向郦苏的余光里也多了几分意味不明地打量。
“那少华以为,我们主学的孔孟之道如何?”季飞白状似无意地开口,丝毫不觉得自己抛出了一个多么大的炸l弹。
郦苏则是一个激灵,放在游戏里,这就是决定好感度的分支选项啊!
她从季飞白口中了解到,季飞白出身广州商贾之家,前些年还去西洋游学过。
这个世界虽然是架空的,但和穿越前的世界历史还是有些相似。两边换算一下的话,现在大概是1800年前后,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的样子。
此时欧罗巴大陆纷争不断,类似于法国大革l命的运动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大西洋上的三岛帝国一边充当欧罗巴大陆搅shi棍,一边暗地展开工业革l命猥琐发育;太平洋对岸的大陆,一个新生的移民国家刚刚完成了独立战争不久;比鞑靼更北一点的寒冷国度,农奴制还没有废除;南半球那片袋鼠栖息的古老大陆已经探险家们被发现了;庆朝边上的樱花国,黑船还没开过去,还在幕府统治之下……
整个世界,工业时代的浪潮正在蓄力,而古老的庆朝看似外强,实则中干。
季飞白见识甚广,不仅说起沿海风土民情头头是道,对于世界局势也略知一二,郦苏从他言语间察觉出,他很是推崇自由平等,天赋人权等思想。
郦苏在脑子里默默地勾勒季飞白的属性,想要推翻封建社会的革l命者?
她又觉得不太对,毕竟出身和言行都可以编造,而魔教教主所在的,所谓起义军魔教,到底是个什么属性的教派?她都不清楚呢。
是天地会那样的,前朝遗留下来的复国组织?
还是白莲教,太平天国那样假托神佛的农民起义?
还是由沿海地区那边崛起的新兴资产阶级势力?
郦苏掌握的资料还是太少了。
季飞白见郦苏眉头紧锁,艰难思考,斟酌语言,一副打算继续劝诫的样子,心中微微有些失落。
随即他又诧然,这才认识多久,他竟对这俊秀的小公子有所好感和期待了?
就在季飞白想岔开这个话题的时候,郦苏狡黠一笑,话锋一转,“润实你可知,交浅言深是大忌?”
季飞白却不以为意,朗声一笑,一瞬间好似月出山巅,流辉若清波般,光风霁月。
“古语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与人为友,交一甲子,依旧陌生者,有之;会一晤面,便似知己者,亦有之。”
“而少华,可为知己!”
既然对方都这样表示了,郦苏也不好再说那些虚伪的客套话。
“孔孟之道,千百年流传下来,后来者解释甚多,逐渐成为一教。我一小儿,不敢妄言全懂,仅谈谈我个人拙见——无非是‘上有所求,下撰行之’罢了。”
郦苏简单地说了八个字,表达自己的看法。
每个时代对传统的解读都有所不同,不谈后世如何,在庆朝这个封建社会,儒家作为统治者最青睐的思想,必定是最适合封建统治者进行思想控制的工具。
这样的回答,对于季飞白来说,有些大胆,又有些狡猾。
因为这个道理,是除了古板老道学外,聪明人心照不宣都懂的,只是没人敢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罢了。
“上有所求,下撰行之?”季飞白喃喃自语,琢磨了一下,淡淡地笑道,“少华看得很明白啊。”
他没有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些什么,因为快到会馔堂了,周围人渐渐多了起来。
天色还未全暗,会馔堂便已灯火通明,从支起的竹窗里透出的昏黄灯光,伴着随炊烟缭绕中飘出的食物香气,给人一种十分温暖的感觉。
而一名竹青色襕衫的青年,手捧一卷文书,踏着这尘世烟火,正朝着他们缓步走来。
等等,竹青色?
郦苏忍不住朝那个监生多瞅了几眼。
在游戏里,竹青色是顾浔舟的专用色,因为二次元立绘转三次元人设,导致除了记忆中认识的景王外,郦苏认不出其他攻略对象的脸,只能靠衣服、气质和脸的英俊程度辨认他们。
一般来说,一身穿得绿油油,跟杆翠竹一样挺拔,气质出众,长得特俊的帅小伙,八成就可能是顾浔舟!
那名青衣监生走到郦苏跟前,就停下了脚步,低头问她,“这位可是字少华的郦飒同窗?”
…
……
昨夜行房完毕沉沉睡去,顾浔舟醒来,便发觉自己身处异地。
坊间俗语,都说女人三十如狼似虎,而他与女帝之间,似乎是有了七年之庠一般,激情早已不在。
这些年他们的相处,总是沉默大于欢欣,尴尬多于笑语。
顾浔舟甚至考虑过学习后宫女人,用年轻听话的下属替他固宠。
女帝呵斥了他荒唐的想法。
两人的关系很奇怪,虽相看两厌,却又离不开彼此。
顾浔舟本以为,自己忽然回到国子监曾经住的斋舍,是女帝给他的一个小惊喜,或许她想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重温回忆。
但陌生又熟悉的同窗,年轻又有力的身体,让他明白,自己这是回到了过去。
偶尔闲暇时,顾浔舟也想过,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他会怎么办。
也许他依旧选择这条路,毕竟有什么比夫妻更亲密的关系呢;也许他不会再与她产生情爱纠葛了,而是选择其他方式成为她的心腹,因为世间离合聚散的有情人也很多。
于是,重生之后的顾浔舟坐在天字一号的斋舍里,怀着一种奇异的心情,既在意那个人,又不在意她,忐忑地等待着年轻小妻子的到来。
谁知等到了傍晚,她都没有来。
顾浔舟坐不住了,他作为率性堂甲字班的斋长,是有权利查看新生入学情况的。
他这才发现,入学的新生里,多了一个他曾经畏惧了半辈子的家伙——季飞白,而郦苏,选择和他一间斋舍。
这个世界怎么了?
…
……
“是的,我是郦飒。兄台你是?”郦苏回答道。
“在下顾浔舟,草字存中,是率性堂甲字班的斋长。”
斋长,就是班长的意思,郦苏想了起来,她所在的率性堂甲字班,班长就是顾浔舟。
“原来是顾斋长,找我有什么事么?”
“关于选课之事。近年来国子监的毕业考核,除却四书五经等内容外,还添加了天文,地理,格物,九章,音律等课程作为选课。选课虽不计入毕业学分,但甲字班学风最胜,诸位同窗在主课业之余,往往会择一选课,陶冶情操。”顾浔舟解释道。
哦,学霸班就是学霸班,多上一门课都叫陶冶情操……
“少华想选哪一门课?我这儿有张介绍课程的笺书,你可以先看看。”
郦苏扭头向季飞白问道,“润实,你选的课是什么?”
“我对格物之学向来感兴趣,选的是格物。”
格物啊!郦苏有点麻爪。
这里的格物不是阳明心学的那个格物,而是类似于物理化学一样的学科。
无论是以前玩游戏,还是按郦苏自己的想法,她肯定选九章,也就是数学。毕竟她都大学毕业了,物理啊化学的知识早在高考后就还给老师了,也就数学看着还算亲切。
虽然六皇子的记忆里,有过那些课程的学习,但按她的性格塑造的记忆,也和她一样,对其他的科目不感兴趣,学得很平常。
选课也算一个剧情的分支点,不同的攻略对象,喜好不同。选不同的课,可以进入不同的支线。
比如顾浔舟,就爱好地理;储英这个户部尚书,管全国账的,喜欢数学;武监生关子骞,对星空有着浪漫的情怀;景王那个文艺青年,十分好音律……
她要选哪门课呢?郦苏有些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