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泉源听到嚷嚷争吵声,知道张永东受到了威胁,连忙折起穿衣,几步冲到大门外,被顺街风一吹,冷气一激,脸上粘过几片雪花瞬间化成的水,忽然清醒过来。抹一下有些潮湿有些湿凉的脸颊,望着眼前飘着雪花昏乎乎没有几丝光亮的乡村街景,心里暗暗盘算:“我这么冒然过去,岂不是送死?我得稳妥些。打架不好。无论打伤谁都不好。铁中的知青小三、小四还在替张永东说话,想必来找事儿的那帮铁中知青也得想想,打了张永东,他们是不是能够走得了。不打最好。只要能吓唬住他们,让他们服气就好。气势要大。不能让他们把气势占去了。他们占了气势,这架必然要打。关键是气势。关键是我们这边的气势必须把他们那边的气势压倒。只要我们这边的气势大过他们那边的气势,这架就打不起来。孙子兵法上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说。吓住他们,这是最好的办法。”想到这里也就抬脚走进大门,稳步朝院里走去。
还没走出过道,早已看见张永东被围在上房屋里。上房屋是房东大伯大娘的居室。张永东在屋里看他们下棋,看得有味儿,根本就没有反应,就被堵在那里。铁中知青那么大一群在前檐下堵着,没有退路,他又能逃到哪里?
这就不能说人家这帮铁中知青没能耐:毕竟是人家捂住了你张永东,你张永东再说自己有多能耐,别人再佩服你多么能,你不是没能捂住人家,倒让人家给捂住了吗?再说有能耐,那也不是嘴硬的事情,那还得让事实说话。自己让人家捂住,自己都觉得丢人,自己都感到遗憾,自己都觉得窝囊。败兵败将,口气自然也不能像得势时那么咄咄逼人。最多也只能是那么死犟着:“来吧,你们都过来打。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一块儿疤,没啥可怕!”
张永东能打,名声在外,气势强大,铁中知青知道他厉害,都怕他,没人敢冒险带头往前冲着去打他。再则,我们渠首驻地的邻居,他们铁中的知青小三和小四,拦在前檐台阶下,挡着往前挤插的那几个人,正替张永东在说话。铁中知青他们不忍心硬冲小三、小四这一关,他们也担心把小三、小四得罪了。小三和小四也说了,谁敢冲过他俩这一关,他俩必翻脸,他俩就掉转枪口,站到张永东那一边。因此他们这帮人也清楚:若冲过去殴打张永东,小三和小四也就成了张永东的帮手。他们也怕失去这俩朋友。
再说,房东大伯大娘也是忙着来开导,拦着他们说:“你们都是大老远从城市来到这里的,你们都是知青,吃饭都没着落,还得干重活,也都不容易,哪能为一点小事儿就大动干戈发脾气,还要冲到人家家里动手打人呢。维持个人一条路,得罪个人一堵墙。你们也都好好想一想:你打伤了他,他打伤了你,到头来受罪的不还是你们自己?你们自己不是都得受罪不是?别人也只能是说说劝劝,不让你们这么做。你们真要这么做,别人也挡不住。俺们这么大岁数的人,好心好意劝你们,你们不听,非要决命,俺们也是没办法,俺们也只能说俺们没本事,劝不住你们。等到出了事儿,你们父母来这儿看你们,到那时,俺们也只能跟他们说:咋说你们也不听,硬是出了这事情,你说有啥办法呢。”这对儿老夫妇情深意长,苦口婆心,百折不挠,劝他们冷静,使出了浑身解数,做到了仁至义尽。
小三、小四到底是知青,跟房东大伯大娘就是不一样。他俩不折中:都说自己学校的知青弟兄冒充地头蛇,在戏台前欺负人,没把外校知青看到眼里,自作聪明,欺负外校知青,到头来惹出事端,牵扯得大家都不安宁。若不是他俩从中传信儿,只怕早被一中知青拍得满地找牙,浑身上下打个乌兰青。就这还不清醒,还要冒充英雄,把事情闹到他们这里,群殴张永东,让他们跟着作难受症。他俩说得清楚:倘若哪个胆敢越过他们面前一步,就别怪他俩翻脸动粗。他俩跟张永东是弟兄,谁敢动得张永东一根毫毛都不行。言之凿凿,句句在理,压了那边的士气,局面一时僵在那里: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继续下去。
恰在这时,孙泉源走进院子,默不言声站在后面静听一阵。忽然发现严峻的局势演变成了僵持局面,若经引导即可进入和平大道,灵机一动,便哈哈大笑走上前,冲着铁中那帮知青说:“铁中弟兄们到来,没打个招呼,居然引起我们一中弟兄们心情不安,心神不宁。本来都要围过来看个好歹,因怕引起误会,我跟他们说,真要是这么多人围过去,只怕就要毁掉咱永东哥的一世英名了。我说铁中这么多弟兄不是来跟咱永东哥过不去,他们是来找咱永东哥交朋友的。他们知道永东哥平时腰里经常藏刀子,他们来跟咱永东哥过不去,就凭咱永东哥那性格,他们日子还好过?只怕早让咱永东哥给捅那儿了。他们清楚咱永东哥好动刀,又有谁愿去招惹咱永东哥呢。招惹他,必挨刀,挨了刀,人们还得笑他是傻子呢。他们要真是去跟咱永东哥过不去,他们肯定也是要吃刀子的。咱永东哥吃亏不了,你们放心好了。我跟他们说,你们是来跟永东哥交朋友的,交的就像小三、小四这样的能交心,能处长的真心朋友。咱们都是这么大的人,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难道因为三两句话不投机就要动拳头了?我说我先过来看看,若是真打起来,我就走了。咱永东哥腰里有刀子,他也不会让我管这事情了。真是来打永东哥,那永东哥可是捅到谁,也就该谁倒霉了。这事儿我就不管了,想管也管不了,那就任其发展,咱先避开这事儿再说,免得公安找上门,有理没理先进去蹲两天再说呢。为这他们也都在那边等着,不过来了。我说你们是跟永东哥交朋友,小三,小四,他们是不是来跟张永东交朋友的?”
小三、小四也是聪明人,知道这是给个台阶下、连忙笑着说:“我们铁中的哥们儿咋能跟咱永东哥过不去呢。他们也是听说永东哥带人去找他们,找了三回都没找见人,他们不知道永东哥找他们干什么,为这过来问一下。误会了。误会了。都走吧,都走吧。都是朋友,没啥,没啥。等到以后天晴了,弄两瓶酒,大家在哪儿坐一坐,把事情说开了,都是好弟兄。走了,走了。都先走吧,以后再见面,都是好朋友。”说到这里推着他铁中的弟兄朝外走,边走还边小声说:“人家那边人都知道你们过来了,再不赶紧走,等到翻了脸,只怕想走也走不了。赶快走吧,赶快走。”
这时那些人的怒气早没了,有几个也想跟张永东这号有影响的人物交朋友,握着小三、小四的手,悄悄说:“我想跟张永东认识交朋友。”
小三小四也是悄声说:“以后再说。以后再说,这容易,这事儿交给我们了。我们给牵线,介绍你们做朋友。”推着哄着把铁中知青送出了门。
这边小三、小四推着他们走,那边孙泉源就慌着往上屋里边钻。来到张永东身边,拉住张永东上下瞧着看,看他是否受了伤,边瞧还边问:“这是咋回事儿,他们咋知道你在这里呢?幸亏小三小四拦着,要不然,岂不麻大烦?”
张永东叹了一口气,说:“我咋会让他们给堵这儿呢?真他妈丢客气。这是谁给他们出的主意,送的消息?”
孙泉源说:“啥都甭说了。事情都是明白着。刚才小三和小四不是跟他那帮人说了,要不是他俩捎信儿,咱一中学生还不把他们打飞了。那么清楚的话,还要朝下说吗?不说了,不说了,再说就伤伙计了。”
张永东一听,猛地拍了一下脑门说:“他奶奶的。这真是明摆着的事情,咱就让这汉奸给卖了。跟弟兄们说,去弄他,弄死他,让他妈的当汉奸。去弄死他!”
张永东愤怒了,扬言去打他,去打死他。拉住孙泉源就朝门口走。他要打谁,他没说。孙泉源清楚,嘴里却不住声嘀咕:“算了。算了。他就是那号人,打他也没用处,下回遇住这事儿他还会当汉奸。你打他也没用处。”
两人说着往门口走,不提防跟一个快步进门的人碰了头。只听那人问:“两位哥,去哪里,去打谁,打谁没用处?”
两人抬头看:“唉,金安然,你咋来了?走走走,去我们驻地坐。”跟房东大伯大娘打声招呼就走了。走到大门口,还没下台阶,只听金安然问:“没事儿吧?挨打了没有?”
张永东连忙说:“没有,没有,只是让他们堵住了,没有打起来。”
金安然又问:“你们现在这是要去打谁?”
张永东咬了咬牙,哼哼一声笑,居然说瞎话:“不打谁,不打谁,这是说着玩儿的。”
金安然说:“你们要打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要打汪幸运,汪幸运他跑不掉。是不是?”
孙泉源觉得奇怪,连忙问:“你咋知道是打汪幸运?”
金安然说:“汪幸运在我那儿避难呢。我咋能不知道。”
张永东哼一声笑:“只要有地方,在你那儿就好,这回他是死定了。”
孙泉源以为金安然会说:“我带你们去打他。”哪知金安然没有照他想的这样说,居然说:“两位哥哥,咱们下乡是干啥的?”
两人一听这话不对头。心里都嘀咕:“这不是来帮忙的。他这是来干什么?”一下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