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到傍晚,接着又得做晚饭。虽然忙得脚不点地,吃的仍是“老鳖靠河沿”,但听得老人们夸赞,孙泉源心里比吃了蜜还甜。他没想到为沟里老百姓才办这么一丁点儿实事儿,老人们就当面夸赞。他觉得出这力值得,能够得到老百姓的赞扬,比去公社、县里参加积代会,要舒服得多。由此他得出金安然被推荐去上大学,为啥不走的理由了。知青就是这样,一迂阔就能上船。别看金安然行事儿大器,他也容易被迂阔,他也逃不出这套路,也被迂阔上船了。
又一顿“老鳖靠河沿‘’吃罢之后,天已黑透了。碗还没去刷,金安然来了。给他送来一块大头咸菜:用一张麻纸包着,用个布兜装着,挂在车把上提溜来的。说:“知道你这么长时间没回家,我想你肯定是没啥菜吃了。今天我姨来看我,给我捎来些大头菜。我不敢独吞,给你拿来一疙瘩,够你吃几天吧。”
孙泉源说:“还是咱弟兄们义气。就因为咱弟兄义气,推荐你上学,你居然推辞不去。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今天听我们沟里老人们夸奖我,我心说:知青都是这样,一迂阔就上船。我上了船还能下来,你一上船就乘风破浪向前进,奔向大海去了。那是苦海,朝前走没有边沿,回头是岸。回头是岸知道吧。你跟我说实话,推荐你上大学,你为啥不走?真是像你说的,农村的情况还没调查清楚?农村情况啥样,跟你去上大学又有啥关系?别傻,该走还是走吧。能早走,不晚走。别为难自己,别让自己吃亏太多。”
因为关系好,孙泉源抓机会还要做金安然的工作。在他眼里,这上大学机会太难得。金安然不走,真是难为他自己,太对不起他自己。孙泉源不知道他是咋想的。
金安然没做正面回答,只是反问:“如果你想把你们生产队搞好,你首先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孙泉源说:“当然是先把队下情况了解清楚。这还有啥说?“
金安然反问:“你认为你们沟里老百姓的生活幸福吗?他们的诉求是什么?他们希望的幸福生活是啥样子?这些你都知道吗?“
孙泉源笑了说:“队下百姓也都朴实,一致认为吃白面,吃白馍,那就是幸福生活。“
金安然笑着说:‘’既然这么说,这样的目标怎样才能达到呢?”
孙泉源笑了:“这就难了。这就很难。就这样一百来亩地,旱地占百分之七十,要养活一百来口人,想成天吃白馍,庄稼地里打不出来那么多能做白馍的东西。成天想吃白馍这事儿,那只有想了。连想都不要想,那是办不到的。”
金安然很正经,很认真说:“我就是想让全国的老百姓都能成天吃白馍,我这次才不去上学呢。我还要在农村这大学校里学习,把农村的问题研究透彻。把怎样才能把农村搞好这门学问给学到手里。农业是大事。不是只有参军打敌人才能报效祖国,俯下身来搞农业,也是报效祖国。‘’
孙泉源说:“照你这么说,推荐上学无用,你去上大学无用,读书也无用处?只有待在乡下才有用,才是报效祖国?”
金安然说:“错。读书岂能无用?我要为中华崛起拼命读书呢。农村也是大学,只不过这里面的知识太难弄明白就是了。我还得深入研究,加劲儿学。”
话刚说到这里,尤继红进门了。看见金安然也在这里,便笑着说:“安然这是跟上了:见一面儿,分一半儿。安然这下也有啥吃了。“接着又对孙泉源说:”这是你妈让我给你捎来的。你收起来。分给安然一瓶吧。”
她把手里提着的布兜放到桌子上,扒开兜口,里面的东西露出来:兜里装着俩瓶子。瓶里装着熟过的加肉豆酱。还有那么大五疙瘩咸菜。那咸菜也是用麻纸包着,只是包得不严实,让人看出是腌萝卜。
孙泉源看出这是他家的兜子,便把里面的东西取出一半,剩下的还放到兜子里,掂到院里,挂在金安然骑来的那自行车的车把上。这时只听金安然说:“继红,恭喜了。你听说没有:你们大队推荐你去上大学,这事儿你可知道?”
尤继红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说:“我刚从家里回来,我还真不知道。这样的好事儿还能轮到我?我感觉幸福死了。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咋知道的?”
金安然说:“我们去公社开会,你们大队支书跟我说的。这事儿千真万确,不会有错。招生这事儿,在麦前,是要填表,报到公社,大队这一关也就算过了,大队这一关也就结束了。”
孙泉源在外面听见,连忙说:“继红,你现在就去找支书,把那表填了。”
尤继红一听,心说,这话说得真对。反问说:“真有这事儿?这事儿还真得抓紧时间办呢。拖不得。一拖,就给别人留下顶替的机会了。”
孙泉源说:“别蹂跐了,赶快去找支书,现在就去,抓紧时间。现在就去。”
尤继红又甄别一句:“安然,这是你听我们大队支书说的?”
当金安然又一次确认之后,尤继红没再说什么,跟他俩打个招呼,笑咪咪走了。
尤继红来到大队。大队支书正给公社打电话:“工农兵大学生那招工表啥时候要?能不能再拖两天?明天一定得交?我们大队尤继红回家还没回来,她这表,别人又替她填不了。那可该咋办?那就换人?——这人不能换。这闺女思想先进,各方面条件都很好,没得挑。为国家选拔人才。我们大队讨论,一致都认为就是她了。你说有的大队,连一个都没有,我们大队咋有两个指标。那一个是县里直接拨下来的指标,跟咱公社不拉扯。这还是你们公社知道内情的人跟我说的。她爸爸不是市卫生局长嘛,又是骨科高手,有人用得着人家。有人替他说话,给他一个指标,让他闺女上大学。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这谁也顶替不了。人家就没占咱公社指标,咱公社还能有人把人家给顶了?顶不了。人家这,就不是咱公社的指标,跟咱公社没牵扯,那肯定能走,没问题。你说尤继红这事儿。我们大队就是推荐尤继红。为啥?这闺女思想先进,干活勤快,吃得苦,耐得劳,能够带领他们小队的妇女把男劳力的活给干了,这种人不选拔,还能选拔谁呢。她妈有问题。她妈有啥问题?她妈过去是旧县长老婆?他妈过去是旧县长老婆,那不是早就嫁给她爸这城市贫苦青年了。她爸现在是搬运社主任。要是他爸有问题,这主任他爸也当不了。她妈现在不是嫁给她爸这当年的进步青年了,还能提她妈过去那一遭?她是她现在这爸生的。是。这就好办了。是好办。别人咬她。咬她啥?咬她妈过去嫁过旧县长,当过旧县长老婆。现在她爸不是搬运社主任吗?我们大队的尤继红,她又不是旧县长生的,谁再说那事情不是瞎扯嘛。这就是要故意挑毛病,想把尤继红给衬了。都是在朝前挤呢。她就只有这点儿事儿。因为这事儿,她就不好办了?我可以这么说:在我们大队,还没有哪个女知青能胜过她呢。你说那甄世红,那闺女压根儿就没在乡下待过,她一直都在城里她家里呆着。哦,是在沟里的时候,一直在沟里待着。调到街里那个队以后,就没再来过。那闺女跟尤继红没法比。那闺女长啥样我现在都忘了。她没在咱这儿待几天,我真把她那模样给忘了。我咋写的评语?我们咋给她写鉴定?这不是那回事儿,多写两句好话不就行了?我们大队不管那么多。只要哪个知青家里有门道,能弄来指标,我们都放行。我们不管那么多。让他们知青走。他们知青走了,还给他们小队省粮食,我们大队还省些心呢。知青工作很难做。这些情况你们在公社也听说过。我们不会做那影响知青孩子们前途的事情。跟人家知青孩子们过不去,那就是小家子气,那就惹人讨厌了。就因为这事儿让把尤继红给换了。那不行,我们大队没有换的必要,这一点是肯定的。不然就没法跟老百姓交代了。”
尤继红在办公室外听得清楚。她感到震惊,她万没想到在她母亲身上还有这样的事情。她觉得这是不是真的,这是有人为了自己要去上学,使个法子诬陷她的。
她站在大队部的院子里,看着大队支书这么说着。她的心通通直跳。她心里不停思考着:“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孙泉源遇事儿还是有些办法,那就重去沟里,跟他说说这情况,让他看看该咋办?支书也在为我说话,我何不先去问问支书,让他说这事情该咋办。毕竟支书还是向着我,我也不能把支书这道门槛隔过去吧。”
刚要迎着灯光朝办公室里走,这时只听身后一声叫:“继红,你回来了。”
尤继红扭头一看,叫她的却是公社团高官浩仁。浩仁毕竟是从沟里出去的,见着村里人也都亲。在公社听得大队推荐上大学的是尤继红,一个政审又说尤继红她妈有点那“毛病”。他急于要给尤继红提供这消息,让她赶紧找人去。本来以为尤继红在村里,也就连忙跑回来。哪知奔到尤继红的院子里不见人,本想让大队广播吆喝叫一下人尤继红。恰好在大队部这院里竟两人也就碰面了。这也不用大队广播吆喝了。他开门见山跟尤继红说:“继红,你推荐上大学这事儿,你赶快回去找人吧。没有吃劲儿人帮忙,这事儿可是真不好办。你要抓紧时间找人来疏通疏通。不然,让人顶替那是免不了的事情。现在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找人跑这事情的时候。你可不敢不找人,不找人那可是真不行。”
尤继红一听,当时就想:“我家没人,这该咋办?”心里急得冒火,身子却一阵寒冷。打了个冷颤,惊叹道:“难道就没人管,任凭这种不良现象发生,任凭这歪门邪道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