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臭小子你醒了!”
陆仁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是躺在帐中榻上,而郭嘉就坐在榻边正双手抱怀的望着他。郭嘉扫了陆仁数眼,皱起眉头问道:“你小子怎么回事啊?好好的吃饱了就吐,吐完了还晕。”
陆仁摇了摇头,肠胃中却又是一阵阵的翻腾。好不容易强行压住,陆仁低声道:“老郭,我们吃的那些肉脯,搞不好是……是人脯。”
“什么!?”郭嘉先是微微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伸手在腹部缓缓的揉按了几下,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人脯吗……以程仲德程老头那种刚强怪戾、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性子的确做得出来。或许应该这么说,可能这世上就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PS一下,程昱生卒为141-220,到公元194年的汉兴平元年都五十四岁了,所以郭嘉私底下管程昱叫“程老头”)
陆仁坐起了身,做了几次深呼吸之后就想穿鞋下榻,郭嘉见状一把拉住了陆仁道:“臭小子你想干嘛?”
“我去传令,让发丘军不要吃这些人脯……”
郭嘉脸色一沉,骂道:“你疯了啊!?”
陆仁怔住:“我、我疯了?老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人吃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不应该加以劝阻吗?”
郭嘉道:“天理不容?义浩你有这种想法是好事,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是人脯又能如何?如今天下纷乱,中原几乎无岁不荒,许许多多的人为了求生存自然是有什么就吃什么,又有几人会去理会吃下肚去的肉是畜肉还是人脯……我猜得到你现在是想干什么,是不是打算万一劝说发丘军无效,就强行下令不许士卒食肉?我告诉你,你这道军令一下,军中必乱!”
陆仁楞住半晌才喻呐着道:“可是以人脯为食,这也未免……”
郭嘉的手搭在了陆仁的肩膀上:“我有点奇怪了。你跟我说过,你是自幼便浪迹江湖乞食求存,而以你的年齿,在这些年里对中原百姓因无粮而以人脯为食的事应该早就司空见惯了才是。怎么今天我还没吐,你却吐了个一塌糊涂?你的浪迹江湖是不是在唬我的啊?”
“老郭你……”后面的话陆仁没往下说,也有些说不下去。这会儿的陆仁已经想起在这个时期里百姓们们了求生存几乎什么都吃的事。若是翻开史书,一些有关这个时期的记载中,“人民相食”这个词也是时有出现的。只是以前看书的时候还没觉得怎么样,现在自己真的碰上甚至吃了人肉下肚,陆仁就真的有些承受不了了。
沉默。在这沉默中,陆仁只是不停的轻轻摇头。郭嘉见陆仁如此,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许久过去,陆仁低声道:“老郭你在这里歇着,我去帐外走走……透透气。”
郭嘉道:“你小子,可千万别再自作主张的乱来。要知道主公现在的气还没消。”
陆仁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举步出帐,陆仁抬头望向正在暗下来的天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脑中却仍是一片混乱。用力的甩了几下头,陆仁在营中漫无边际的乱走。这走着走着,陆仁就走到了士卒的营区,鼻中也闻到了一阵阵饭食的淡淡香气。
略一抬眼环视了一下,陆仁向就近的一圈围坐在一起吃晚饭的发丘军走了过去。人还尚未到近前,发丘军士卒一个个都狼吞虎咽的神态便已尽入眼底。陆仁心里清楚,大家都饿,现在能吃上一顿饱饭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只是一想起人脯的事,陆仁还是在走到众人的跟前后轻声的劝道:“这次粮队运来的肉脯……你们还是尽量不要吃的好……”
这一圈的发丘军闻言后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什长才小心的问道:“陆发丘为何不让我们吃这些肉脯?”
陆仁摇头轻叹:“我并没有说不许你们吃,只是劝你们能不吃的话就尽量别吃。这些肉脯……可能是、可能是……人脯。”
发丘军们各自对视了一眼,脸上却各自露出恍然的神情。什长几乎是一点都不犹豫的向陆仁回话道:“陆发丘,这个我们早就知道了。实不相瞒,以前我们几个也……”
陆仁脑中嗡的一声,人差点又没晕过去。勉强支持外加有人扶住,陆仁才用微微打颤的声音问道:“你们、你们以前就、就……”
什长小心的回应道:“陆发丘,我们和您比不得啊。您是有俸禄的官吏,再怎么样也饿不到您,可我们却不行。以前我们真的饿极了,杀几个人割肉为食实在是件平常事……说真的我们也是没办法,我们也是人。如果有饭吃,谁又愿意以人肉充饥?”
陆仁闻言沉默了许久,最后推开扶着他的士卒,在摇头苦叹中缓步离开。回到自己大帐的栅边,陆仁再次抬头仰望天空,脑中乱成了一团却又理不清个头绪。其实陆仁自穿越以来已有一年多的时间,这一年里也发生过几场事,甚至数次差点断送掉陆仁的小命。但对陆仁来说那些事他还能接受得了,因为不管怎么样,之前的事都没有触及过陆仁心底的那条做人的道德底线。
可是现在情况就有点不太一样了,先是当发丘中郎将去明目张胆的开坟刨墓,这其实是比“盗”更过份的“抢”,这就已经快要触破陆仁的道德底线。陆仁下令“只取金宝而不坏人尸骨”,同时重新安葬那些刨出来的尸体,甚至每天都去吹奏“安魂曲”,为的就是让求一份心安。可是曹操今天来重掘坟墓曝尸露骨,这突然而来的变故使陆仁好不容易才平和下来的心境又再次充满了不安与难受;这里还没让他能缓冲平复一下,突然又知道自己吃了人脯……虽说被触破了自己道德底线的陆仁还不至于崩溃、疯狂,可是他心底那份说不出来的苦楚……
怀抱着双臂靠到了帐栅上,傻呆呆的就这么仰望着已经布满群星的夜空一言不发。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陆仁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一直都只想着‘混两年回去、混两年回去’,却没想到现在会变成这样……坑蒙拐骗我也算做得不少了,但那都只是为了活命,心里也从来没觉得怎么样。可是现在呢?挖坟刨墓还不给死者一个安宁的这种缺德到极点的事我都做了,接着又吃人肉,放任别人吃人肉不管……虽说都是时势所迫,可我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让这些惨剧稍稍改变一点点都好……只要我认真的做过,不管做得到还是做不到,至少也可以让我的心里好过一点吧?”
想到这里陆仁忽然惨惨淡淡的一笑,暗中自嘲道:“等我回去以后也是接着做我有钱的大爷,逍遥终日是不是?我不想我在这个时代发生的这些事形成心理阴影,影响到我以后健康快乐的生活情趣……嗯,好好想想吧,我能做些什么,还有确定之后应该怎么做。我又不是笨蛋,认真的想一想总能想出那么一两个像样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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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近午,曹操带来的正规军已经完成了拔寨起程赶回鄄城的准备,曹操才刚刚翻身上马,那边就有传令官禀报到:“启禀主公,发丘中郎将陆仁求见!”
“陆仁?”曹操皱了皱眉头。一夜过去,曹操的怒气虽并未全消,但好歹也没昨天那么狂暴。再想了想队中车辆上的那些古籍,又望了望一脸呀然显然不知陆仁此来何干的郭嘉,曹操稍稍的点了点头道:“准见,去请过来吧。”
不多时陆仁被引至马前,礼罢之后曹操捋着胡须问道:“义浩不去督促发丘,赶来见孤是有何事?”
此刻的陆仁双眼带着几分血丝,看得出是昨晚上没有睡好:“启禀曹公,陆仁有一事相求。”
曹操的脸上马就上涌起了不悦的神色:“你是不是想仍旧把那些徐州之人的尸骨重新安葬?不必多言!徐州之人与孤有杀父之仇,莫说是开棺曝尸,就算是尽屠徐州亦难消孤心头之恨!”
陆仁道:“曹公明鉴!首恶之罪不当及众,曹公昔日克平青州黄巾余党尚能如此,为何今日里却……”
曹操的怒气有些上涌了。这里说几句难听点而且不负责任的话,曹操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个典型的赌徒,而且是属于那种赢了钱就得意洋洋、凡事好说话,输了钱就恼羞成怒,看谁谁不顺眼的人。平青州的时候曹操是赢家,军力一下子暴涨数倍,自然是凡事好说话;可徐州一战曹操的老子被杀,徐州又没打下来,老窝还让吕布给端了,末了还让刘备捡了便宜,换言之曹操和输得只剩底裤差不了太多……现在曹操是要挖坟曝尸的出出气,可冒出个陆仁这样不知好歹的劝,那曹操脾气还能好得起来?
“陆义浩!昨日孤念你是不知孤旧日军令,故此不作追究,想不到你竟这般不思悔改!既如此,来人啊!”
郭嘉对陆仁的举动是又急又气,急忙赶上前劝道:“主公……”
曹操也知道郭嘉会站出来,也有意的想卖郭嘉一个面子,当下便手臂一挥向陆仁喝道:“且看在奉孝面上,孤不责罚于你!退至道旁,孤要速归鄄城!”
郭嘉松了口气,心中正在暗骂陆仁的确也太不知好歹了些,忽然查觉曹操的脸色不太对。急扭头望去时,只见陆仁不知何时平伸双臂拦到了道路当中,无论目光还是神情在平静中都带出了几分郭嘉从未见到过的刚毅。
“这、这臭小子真的疯了不成!?”
曹操的火可大了:“陆义浩,你若真的想死,孤成全你便是!”
陆仁大声回应道:“曹公且慢,请先听我一言。曹公眼下所至犹心之事不外乎大军养命之粮,若是我有办法或许能够使曹公脱此困境,曹公是不是可以网开一面?”
这话一说出来,曹操与郭嘉当时就瞪圆了双眼。前面都说了,曹操现在就是个输得只剩下底裤的赌徒,而能不能来个咸鱼大翻身,粮草就是关键的赌本。当下曹操便急问道:“义浩有何良策,快快说于孤听!若真能使孤大军粮草无忧,孤又何止会应下你这一所求!!”
郭嘉则有些吃惊的望定了陆仁,忽然感觉当日向他诉说徐州之难的陆仁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却见陆仁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副折叠好的字帛道:“我不知为何以荀文若之智,会至今都想不到应对之策。考虑到大军行止不可轻泄,我这字帛上有八个字,曹公可带回鄄城与荀文若参详。我相信荀文若一见到这八个字马上便会参透的。”
“速取来孤看!”
字帛递到了曹操的手中,曹操迫不及待的展开,见上面的八个字是“东略陈地,扫讨黄巾”。曹操轻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已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感悟,却在这一时半会儿间无法完全理解。想了想曹操又问道:“义浩何不在此明言细说?”
陆仁摇头道:“审计画规、择优而行,这并非我所长,故此要请曹公与荀文若加以参详。”
曹操微微点头。闭上双眼稍稍思考了一会儿,曹操睁眼向陆仁道:“也罢,孤便准你在此间可不理会旧日将令!但若计不可行,日后他处……”没说完也够明了的了,别的地方照样曝尸!
陆仁叹了口气,心中却也下了决心,再次拦住曹操的马道:“除此之外,我或许还有办法能解决曹公现有五万大军两个月的粮草。”
“此话当真!?若你真的能解孤燃眉之急,孤便答应你,再不对徐州诸坟开棺曝尸!!”只是不开棺曝尸,金银财宝什么的可能还是照拿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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