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建安三年,六月夏中。
一只约有两百余人的商队正在向许昌北门徐徐行进。方过十里驿亭,队中一辆颇为华美的马车车厢中钻出了一位芳华少女,站到了车辕上抬手遮阳遥望许昌城门。望了片刻,少女的嘴角轻轻的向上扬起,露出了迷人的微笑:“终于回来了……三支商队里明明属我亲领的这支路程最短,可偏偏却是最后一支回到许都的……也不知道这几个月义兄在萌县过得怎样。”
车辕上赶车的陆信侧抬起头,望了望糜贞脸上那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领神会的笑了笑便转而问道:“糜姐,我们这才方过驿亭,离许都还有十里地,你怎么跑出来了?”
糜贞很随意的在陆信的身边坐了下来,反手从车厢中取出了一柄精巧的彩绘绸伞撑开遮阳:“这么热的天,车厢里闷得要命,我哪里真能坐得住?之前的路上是没办法,不过现在已将入许都周遭清宁的,我自然不必再如之前的路上那样要时时小心,就坐出来吹吹风、透透气。”
陆信仰望了一眼天空中的烈日,笑了笑不再说话。
糜贞取出绢帕拭汗扇凉,又扭过头望了身边的陆信数眼,忽然微笑道:“阿信啊,你平时虽说有几分木讷之气,年齿亦尚幼,不过从这次你随我去中山行商中的诸事上来看,你办事倒颇为沉稳干练,到是挺少年老成的……你今年十二岁了吧?再过上个三、四年就到了要娶妻生子的年纪。我记得我糜氏族中有好些个与你年齿相仿,才德人品也都很不错的少女,不如让我帮你说一桩婚事如何?不过你也别急,得等到我能回到徐州的时候才行。”
陆信的脸刷的一下就变得通红:“糜姐,你是姓糜,可此糜并非媒人之媒啊!这一路上这种玩笑你隔三差五的就要和我开上一次,也开得太多了点吧?请你高抬贵手好不好?我年纪还小,老大说我要多修学业,所以糜姐你就饶了我吧!”
糜贞嘻嘻一笑:“怎么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的?我是认真的哦!说真的,你虽然是义兄收留下来的孤幼,可是既然你已经随了义兄的陆姓,你就是义兄陆氏的旁系子弟。再者说,你虽然名为义兄的书僮,可是谁都看得出来义兄是把你当作亲兄弟来看待的是不是?这样的话,你若娶了我们糜氏族女为妻,也称得上是我们陆糜两氏联下了姻亲嘛!”
“……”陆信无语半晌之后才支唔着道:“糜姐,陆信不过是老大手下的一个无名小子而已。若真要论及两氏联姻,糜姐你嫁于我家老大岂不是更显亲近一些……”
糜贞闻言后脸上的微笑马上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不是以前的大发脾气,而是一对秀眉紧紧的锁到了一处。许久过去,糜贞才轻声长叹道:“阿信,以后这种话千万不要乱说。人言可畏啊……老实说,我最初来到义兄身边时,对义兄其实还抱着几分怨恨之意,因为若不是义兄之故,我这个时候很可能早已经嫁于刘玄德刘徐州为妻。可是随着与义兄相交日久,眼中看到的是义兄对婉儿妹如何呵护倍至,义兄对我这个义妹又是如何关爱而不失伦礼……”说着糜贞轻轻的摇了摇头。
陆信才十二岁,对这些事又哪里会真的懂?
糜贞又轻叹了几声才接着道:“方才我不是说人言可畏吗?现在的许都城中都知我与义兄只有兄妹之谊,我与义兄又怎么能中途悔改?若流传出去,我与义兄都将身败名裂,而义兄的仕途必会因此而尽废……若我与义兄抛却功名利禄避世隐居是可以不去在乎这些,但是你认为我能介入到义兄与婉儿妹之间去吗?义兄这个人就是这样,或许他的确是个风流浪子、好色之徒,对我也起过些什么非份之想,可是他能够克制得住自己,因为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婉儿妹……说起来我现在还有些后悔了呢,当初我为什么要认他为义兄,而不是逼他因流言之故娶我为妻?”
“……”陆信无语到极点了。他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小子真听到这些事的时候不头痛才怪!眼见着糜贞似乎还想往下说,陆信急忙伸手往前方道旁一指扯开话题:“糜姐你看那些人!”
糜贞稍稍一怔,顺着陆信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见前方离官道大概有个几十步的地方坐了一大圈的人。再一细看,这帮人大概有两百多人的样子,几乎个个都衣衫褴褛、风尘朴朴,而其中少数青壮男子的手旁、腰着还佩带着刀剑兵器。
陆信望见那些兵器后脸色一变,急忙向糜贞道:“糜姐快入车中,这些人可能会是贼人!”
糜贞却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不,这些人不会是贼人。这里是许都城下,城中有的是曹公麾下的精兵勇将,山野草寇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这里惹事生非。依我看这些人到像是背井离乡的流民……你仔细看看,他们当中还有不少*妇人,而且差不多个个都面有饥色,应该是想赴许都受慕屯田却在途中粮绝了的人众吧?”
论看人的经验陆信远远不如糜贞,现在听见糜贞这么说,陆信到也跟着看出了些门道。不过为了小心起见,陆信吩咐商队人众小心戒备并且缓缓前进。而糜贞很欣赏陆信这种办事稳重的性格也就没有提出异议,只是想了想糜贞便唤过几个家丁,让这些个家丁把商队中剩余下的那些干粮给这些流民送过去……糜贞虽说平时有些大小姐脾气,但其实心地很善良,经常会做些赈济流民的事,而她与陆仁的初识,不就是因为糜贞误把陆仁当作了乞食流民吗?
二十来个糜氏家丁背着干粮袋向那帮流民赶了过去,糜贞见头几个流民一拿到了干粮就猛啃便笑着点了点头,向身边的陆信开起了玩笑:“当初我与义兄相识的时候我误以为他是流民,强施了一些饭食给他,结果却惹恼了义兄,回过头来硬是吹了一曲《少年行》给我听,说是权充饭资。那你说这些人里会不会有和义兄差不多的人物冒出来?”
这件事陆信听陆仁提起过,当下也就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不过很快陆信的笑意就僵在了脸上,因为那边还真有几个人正在赶过来,而且这几个人的腰间可都带着剑!陆信见状急忙向家丁唤道:“拦住他们!别让他们惊吓了糜姐!!”
马上就有家丁拦住了这几个人,不过这几个人将到近前时可能查觉出了对方神情的不对,再加上远望到对方的领头之人是个女子,知道这样过去是不太方便,于是赶紧停下了脚步,向糜贞这边遥遥拜倒道:“吾等多谢小姐的赠食之恩!”
糜贞一听这口音就楞住了:“这是江左吴地一带的口音啊!还有看这些人的举止,应该是书礼门第之人,怎么会跑到许都来了?阿信,你过去问问他们是什么人。”
陆信会意,跳下马车向那几个人迎了过去。几句话问过之后,陆信带着极为惊愕的神情赶了回来,而在惊愕间陆信的口齿居然都有些打结了:“糜、糜姐,他们说他们是江东吴之四姓中的陆氏族人,来、来许都是来投奔老大的!”
“啊——!?”糜贞的一张俏脸也惊得变了形:“我、我听出他们是吴地口音,可也不、不会真的这么巧吧!?”
——————
数日之后,萌县。
“呐——这段时间里你们在鸡舍中实习,也都有了些养鸡的心得了吧?我今天再给你们讲解一些圈养鸡鸭要注意的事情……”
陆仁办起的“晓鸣”养鸡场中,陆仁正手执竹简,大声的向众多县中应慕来学习养鸡经验的妇人进行“养殖技术讲座”。
要知道在那个时代,特别是战乱不堪的年代,寻常百姓能有口饱饭吃就已经很不错了,而各种肉食相对来说简直就是只能供贵族阶层享用的奢侈品!而陆仁在有充份基础条件的情况下把科学化、系统化、规模化的养殖技术一搬出来,鸡鸭的大规模养殖一举成功,前一阵子一口气就贩去了许昌六千多只鸡,赚到的钱可不是个小数目,那这萌县中人还不个个都恙慕得要命?结果一听说陆仁要在晓鸣鸡场中办养殖技术培训班,而且只需要家中不是主要劳动力的妇人来学习就可以习得,马上就有一大批的农家妇人赶来学习。而这些人的要求不高,不敢贪图能像陆仁那样大规模的养鸡贩卖取利,只求自家能养上足够自家改善生活的鸡鸭也就行了……毕竟寻常百姓人家那种小农经济的心态不是陆仁在短时间之内就能够改变的。
陆仁也乐得如此。这一大帮子妇人来他这里肯定要进养鸡场通过帮工的方法实践学习,这一帮手做事他等于是多了许多不用付薪水的劳动力。反过来他把养殖技术教下去,既能达成他心中的愿望又能够赚回百姓佳评的,何乐而不为?至于这些人的小农经济心态,陆仁虽有些无可奈何,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也正好保证了他的肉食家禽生意不会被人抢掉吗?
却见陆仁在台上讲得卖力,台下的妇人们听得认真,而在陆仁所站立的台侧,十一岁的小陆兰正在一方书案那里快速的记载着陆仁所讲解出来的话……其实陆仁手中的竹简就是写了个提示大纲,陆仁的讲解基本上是对着芯片中的资料照读,真正的抄录转载出来全在陆兰这里。好不容易一节讲解完,陆仁便停了下来,由妇人们发问一些不明之事,同时也给陆兰一点休息与整理的时间。再看小陆兰一放下笔就直抖落手……十一岁的小丫头识字不过一年多些,现在就要她进行速记工作其实真的很勉强,很多地方陆兰都是拿假借字先顶着,回过头问询过陆仁之后再好好整理出来。
忽然陆诚奔入了鸡场向陆仁唤道:“老大老大,阿信他回来了!”
陆仁正在抽空喝茶,一听到陆诚的呼喊立马就把口中的茶喷了一地:“阿信回了来?太好了!哎——各位,今天就到这里,都各自回家休息去吧。我家中有事,我就先走了!”
也不待众人施礼陆仁就跑了出去,只剩下个小陆兰气恼不已的一边甩着手,一边收拾笔墨用具准备一个人回去,连带着小嘴都嘟起来老高:“这么多竹简,我哪里搬得动啊!”
——————
“阿信,你们回来啦……嗯?你糜姐呢?这几位又是?”
陆府大厅,陆仁看到了陆信却没有看见糜贞,再就是厅中多了几张生面孔,一时间不由得疑而发问。
陆信回应道:“糜姐要与刘子阳、满伯宁商议今次商队贩回的货物的税赋与入仓之事,所以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这几位是……”
话未说完,厅中数人中为首的一人已经站到了陆仁的面前抱拳一揖道:“敢问先生可是陆义浩陆令君?”
陆仁赶紧回礼道:“在下正是陆仁,不过因过遭贬,已经不是许都令了。兄台是?”
此人听闻陆仁亲口说出已经不是许都令,虽说之前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可现在脸上还是挂满了失望的神色,不过他还是从袖中取出了一束字帛双手奉给陆仁道:“此信请陆……县令过目。”
陆仁莫明其妙的接过字帛展开,只是才看了字帛的开头陆仁的脸上就变了色:“‘弟,陆逊陆伯言百拜’……没搞错吧?和美洲狼齐名的三国超级纵火犯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写信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