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6胜利
次日,李世民仅以他与尉迟敬德两骑独闯夏营,李世勣则和也跟着世民来了武牢的秦琼、程知节二人率五百骑兵在外埋伏接应。
如此大胆之举,却甚为成功。世民与敬德接近夏营之时,夏军甚至看不出他们是敌人,误认作己方的斥候部队,全无防范。待得世民大喝一声“我乃秦王李世民”之后,又表现得惊惶失措。好不容易组织起五六千骑追将出来,却被世民用箭、敬德用槊就杀得无法近身。最后进入到世勣等三将的埋伏圈内,与唐军区区五百骑兵稍一接战就已经调头飞奔、逃命而去。
众人兴高采烈地回到武牢关,世民特意摆下酒宴慰劳参与了这轻易就大获全胜的一役的唐军将士。酒席上众人又是一轮接一轮的猛灌那“黑炭头”,听他述说与世民一道闯营时夏军是如何的不堪一击。
世民坐在主位之上,仍只是微笑着旁观不语。这次他的面前终究是摆了小小的一只酒杯,但这时参与了今天一役的四名大将都早已与他敬过酒,没有人再上前来。
尉迟敬德手上的功夫了得,却不很擅长耍嘴皮,描述得不甚生动。反而是程知节听他说一句,就替他又再重述一遍,却是讲得有声有色、活灵活现,倒似在场的是程知节而不是尉迟敬德,直听得众人笑声震天。
世勣正扭头看着程知节手舞足蹈的模仿夏军落荒而逃的熊样,忽听得世民轻声道:“世勣,我来敬你一杯。”
世勣一惊回头,果然见到世民正向他举着酒杯。
唐军上上下下都知道,世民什么都好,就是不擅喝酒,他居然主动来向自己敬酒,这可是罕有之极的新鲜事。
世勣心如鹿撞,连忙双手举起酒杯,道:“元帅恩宠,末将惶恐。”说着喝干了杯中的酒水。
世民也喝下了杯里的酒,向他亮了亮杯底,笑道:“我敬你这一杯,为的是昨天你说的一番话。”
世勣奇道:“末将昨天说过什么话,让元帅如此抬爱?”
“你说,胜利也有很多种,有最起码的,也有最彻底的。这番话,说得好啊!”
原来如此。
“那……经过今天一役,元帅大概已经知道夏军的实力如何了。元帅觉得,我军最可能取得哪种程度的胜利?”
世民微微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把玩着空空如也的酒杯子,道:“世勣,武牢关这里的粮食,够我军吃多长时间?”
世勣一怔,不明白世民为什么忽然转了话题。这时世民低着头,自己无法看到他的眼睛,也就不能从他的眼神里猜出他的心思。
“应该能吃上两三个月。”尽管不明白世民的用意,世勣还是在心里仔细地估算了一下之后,谨慎地作出回答。
“两三个月?可以支撑那么久啊?
“是,因为刚好在夏军来犯之前这里才运进了一批粮草。元帅虽然带了新的人马过来,但数量不多,对这关城里的粮草供应影响不大。如果元帅觉得不够,末将可以等会儿去向负责粮草的部将下令,让他们再加运粮草进来。”
“不用了。”世民抬头冲他一笑,“我们不会在这里待那么长的时间的。”
世民这一笑犹如有形的一记敲在世勣脑袋上,震得他整个都恍惚了一下。他连忙竭力镇定心神,细细地琢磨世民这一句话:我们不会在这里待那么长的时间的。
“元帅……是打算两三个月内就解决了夏军?”
“何用两三个月?”世民的视线转了开去,望向被众人围在中心、正一脸兴致勃勃之色的尉迟敬德身上,“最多四十天……”
世勣得承认,世民的承诺总是很可信赖的。或,更准确地说,他永远只会把兑现承诺的时间预计得更长,而绝不会是更短。例如这一次,夏军果然在四十天之内——确切地说,是三十六天后的五月二日——,就被世民的‘牧马之计’诱得十万大军全数出动,逼近到武牢关下与唐军决战,结果却是一战败亡。
又例如后来的另一次,那是武德末年世民与其兄弟争权到白热化的时候了,皇帝李渊一度打算为了避开突厥连年入侵的烦扰而迁都,世民极力反对,在御前夸下海口,说十年之内必要平定漠北。结果在他说下这番许诺的五六年之后的贞观四年,突厥果然就被灭平了。
不过此乃后话,在武德四年的五月一日那天,看着自称夏王的窦建德被俘押至世民跟前,在世民责备他“我自讨伐王世充,关你什么事了?干嘛要越境而来,犯我兵锋?”之际,仍不失英雄气概地答之以“今不自来,恐烦远取”时,世勣的脑海里浮现的,就是那天酒宴上与世民之间这番对话的情景。
当时世民没有回答“我军最可能取得哪种程度的胜利?”这一问话,却转问武牢关内的粮草多少。原来他是早就胸有成竹,如果假装粮草短缺的“牧马之计”能成功,唐军取得的自然就会是最彻底的胜利!
但就在唐军上下为这奇迹般的胜利欣喜若狂之际,世勣现自己又再成为“与众不同”的例外。武牢之战的胜利,意味着世民可以再次回到洛阳城外——事实上,他在五月一日当天打败了夏军之后,立即就连夜返回洛阳城外——,对世勣来说,唯一差可欣慰的是,现在武牢已经不再重要,他也只是比世民迟了五天,于五月七日回到洛阳,因此世民离开武牢并不再意味着他又要与世民长久地分离。但另一方面,单雄信的命运则再次蒙上阴影,而且看来这次真的要到达那糟糕的尽头了。
世勣回到洛阳城外的唐军大营,略作安顿之后,就往那园子深处的世民办公之所而去。他本来的打算是向世民汇报一下武牢那边遣散夏军士卒返乡的情况,却在园子门口遇到了房玄龄。
房玄龄见到他,道:“李将军也是来找秦王的吗?秦王这些天都没在这里,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留下口信,我替你转告吧。”
“元帅这些天都不在这里?他上哪去了?”
“谁都不知道呢。刚才尉迟将军也来找过秦王,还问了亲兵,连他们也不清楚。这些天我也只是在纸条上写下要请示的事情,放在书案上,待秦王回来后批复。秦王有什么命令,也是写在纸条上向我下达。”房玄龄说无心地随口说道。
“尉迟将军”四字传入听有意的世勣耳中,却是让他心头微微的一震。
“我是要向元帅禀报遣散夏军士卒返乡之事,也不算什么急事,但内容繁杂,不方便写在纸条上,还是以后再求见元帅吧。房先生你呢?既然可以写纸条,为什么还留在这里等候?”
房玄龄压低了声音,道:“王世充听说前来救援的窦建德反而先他而被俘,终于支持不下去了,向我军请降。但他要秦王先答应一个条件,就是饶他不死。这事关涉重大,只有秦王才能决定,所以我得留在这里,等秦王回来,当面向他禀报。”
世勣闻言,脸上霎时变色,脱口就道:“那……阿兄怎么办?”
他立时想到了单雄信的生死,心中不觉怦怦乱跳。王世充害怕城破之后会被杀,到此境地仍执着于这样聊胜于无的投降条件,可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但是显然,王世充自顾已是不暇,自然不会再考虑其他大将的命运。
这时世勣已顾不上在房玄龄面前掩饰自己的焦虑——更何况,他深知房玄龄为人温厚,被他知道了自己的担忧也不要紧。果然,房玄龄跟着他眉头深锁,沉思良久后,道:“王世充终于肯投降,秦王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不如这样吧,李将军跟我一起留在这里等候秦王回来,趁着他高兴之际求情,也许就能救得单雄信一命。”
世勣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唯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后记:
1、虽然《凌烟阁》系列的各篇有时会重复地描写同一事件甚至同一场景,但都会补充不同的内容~~~例如武牢之战这里,就补充了世民想到以“牧马之计”破灭夏军,是受了世勣的话的启~~~~在《相敬以德》里,世民这妙计像是从天而降的那样来无踪影,未免显得神化鸟~~~~这在有大将之才而无统帅之能的敬德眼中,世民这样的形象自然是很正常,可在同样擅长统军策划的世勣眼中,世民就“神妙”就会显得比较有迹可寻鸟~~~~当然仍然还是很神的啦~~~
2、世勣想借王世充答应投降的“良机”向世民为单雄信求情,结果如何,在《相敬以德》里已有详尽描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