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满眼的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索性眯着眼睛躺着,懒懒的不想动,慢慢的让睡前的情形回到脑子里。
空山寂寂,鸟语清脆,风动树捎,出极细碎的声音。
鼻端是青草的香味。也许还有野花的芬芳,反正空气极其清新。
一切是如此的宁静。静静的枕卧在这样一片宁静里,仿佛整个心都变得澄静了。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天了,我才第一次感受到未经污染的自然竟有这么大的魅力,足可涤尘静心。
涤尘静心吗?
耳朵里,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长长的一声叹息……极为熟悉的声线,是蔚沐风。
他为什么叹气?
以我对他的印象,他应该是一个很刚毅的人,不会轻易被什么事所打倒,当然也不会婆婆妈妈的叹气。
那么,他此刻的叹气,即是代表着,他遇上了他怎么也无法解决的问题?
他自身不应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而现在他与我在一起,昨天他方把我从贼人手里救出,那么他此刻的叹气,可与我些关系?
心里陡的一惊。难道我我毒伤并未完全清除?
天妒红颜啊!我呼吸一下急促起来。
蔚沐风疾步走过来,伸手探一探我的额角。我听到他的脚步,条件反射的闭紧眼睛――让他抓住我装睡多不好意思。
他或许有点心神恍惚,并没觉我在装睡,试过我并不烧以后,就坐在我的身旁,长长的又叹了一口气。
他的手指头,轻轻抚过我的脸,替我掠开颊边一缕丝,又仿佛受到惊吓般,倏的缩了回去。当然,以上情形并非由我目睹,而是根据他在我脸上的小小动作推断而来,但我恍若有着奇异的第六感般,认定他的动作,就是如此这般。
终还是耐不住心中的疑惑,把眼睛悄悄的睁开一线。是我错看吗?那双素来淡漠镇定的眼睛里,此刻凝望着我,却恍若里面有情绪万端,仿佛既有满满的爱怜,又有深重的痛苦,给我的第一感觉,是矛盾却又缠绵。
这还是蔚沐风吗?
他眼神在瞬间转变。静若止水,波澜不惊,只是一秒钟,便已变回了我所熟悉的那个蔚沐风。
在眼神转变的同时,他的身子也倏的弹起,退离我的身旁起码三丈开外。他现我偷看他了?我眨了眨眼睛,力图自然的装作刚刚醒转。
“我是在……”迟疑的望着四周,然后装作想起来的样子:“蔚帅,早上好。”
也许我装得不象?蔚沐风脸色苍白,大步走到我面前,跪下:“沐风保护仙子不力,请仙子降罪。”
我吓得跳起来。一大早给我来这套?“蔚帅不是救了我吗?”
他仍是那样跪着,俯头,让我没法看清他的表情。“沐风知人不明,竟让奸细贴身伺候仙子,又兼城防不力,让奸细混进了?城。在与奸细搏斗时又未能保护好仙子,致令仙子受伤,沐风亦在别无选择下对仙子……做出了不敬之事。沐风在保护仙子一事上多番失职,最后竟冒渎了仙子,罪该万死,还请仙子责罚降罪,就是即刻把沐风斩了,沐风也不会抗拒。”
我心中一冷。
我还以为,刚才偷偷看他时,他眼中的爱怜是针对我而,心中甚至有过一点点不可告人的小小窃喜。却原来那只是我的错看,他固然矛盾痛苦,还是因着责任感而来,自觉没有保护好我这“仙子”,当然,还因为他被迫与我有了“肌肤之亲”。
对他们些对神仙有着根深蒂固崇敬观念的人来说,跟仙子有着“肌肤之亲”,是级不敬的大罪吧?我听丁冬还有春照她们说过,这个时代的男女之防也是很重的,女孩子要是不慎被男人看到不该看的部分,一是嫁给该名男人,二是自杀以示清白。而我同蔚沐风这样的情形就更严重了一点,让我嫁给他,只怕他是万万不敢要的。要我死,也是万万不行的。所以这傻瓜就想到了自己请罪甚至领死。
我有那么可怕吗?可怕到你宁可请罪受死,也不敢娶我?我有点忿然,颇觉得自尊受伤。当然,若他提出要娶我,我也不要嫁他的。为了这样荒唐的理由而嫁,除非我真被这个时代彻底洗脑了才有可能。
他还跪在地上,昂藏七尺的男子汉,平生只跪天地君亲帅,想不到今日竟对我这个假冒伪劣的“仙子”下跪。而原因,却是因为从毒针之下救了我。
想到这里,突然心平气和了。
“蔚沐风。”我柔声唤他。他抬头,平静得异乎寻常的一张脸,与我的眼光一触,仿佛不敢与我对视般,马上又低下头去。
看他那憔悴的样子,怕是昨晚一夜未眠吧?
救了我,却得到了那么大的心理负担。站在他的立场,我颇为他不值。
“你虽然保护琉璃不力,却也救了琉璃,功过相抵也就罢了。你起来吧。”我柔声说。
他身子一颤,仍是跪在原地,道:“蔚沐风保护仙子原是份所当为,岂敢以此邀功?还请仙子降罪。”
这么拗的脾气!
我知道,他自觉昨晚为我逼毒占了我的便宜,所以非得有点责罚才肯安心。我一扬眉:“份所当为?国君令你保护我吗?你的上司令你保护我吗?都没有吧?你身为元帅,既是从未奉令,保护我何来份所当为一说呢?”看他身子一动,似欲抗辩,我又道:“不过,你既一心要领罚,琉璃就如你所愿吧。”
“仙子请吩咐。”
“就罚……从今往后,你不许叫我仙子。”
“仙子……”蔚沐风讶异的抬头。
“说了不许叫我仙子的。”我板着脸说,“叫我琉璃。”
他不说话,跪着不动,摆明了就是不肯奉令。
我换上哀伤神色:“我已被贬下凡间,褪去仙骨成了凡人。天帝是要我作为一个凡人在凡间历劫,可不是要我在这世上被人尊崇,当一个高高在上的仙子。天帝的意思,琉璃何能违逆?蔚帅,不单琉璃想让你以后别再叫琉璃作仙子,琉璃还望你能帮忙,令其它人也不叫琉璃仙子。我若坚持我仙子的名位,只怕会引得天帝降怒……更怕会祸及你们。”
他有点意动:“可是……”
“尊崇不在称呼上,而在心里。”我截住他。“况且,我心中有个计较,我想让琉璃仙子消失在世上。”
当然不是真的消失。我让蔚沐风起身,听我细细道来。
这个计划我在心里想了也有几天了,这次被掳更坚定了我的决心。作为琉璃仙子这样的身份在这个世界行走,虽然风光是风光,但是太招摇了,并非好事。特别是作为高楚敌对方的华阳,恨我入骨的人不在少数,我昨天的被掳就是最好的证明。作为高楚神仙与华阳妖孽这样矛盾的身份,恍如置身风口浪尖,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当然如果我真是神仙下凡自又不惧,问题是我是个西贝货,假的,刀枪刺来毒药灌去同样要死的。所以我必须让琉璃仙子消失。
比如说,让蔚沐风放出琉璃仙子奉天帝的旨意,已去某处静修兼为高楚祈福之类的风声。或者就说琉璃仙子已静悄悄的云游天下去也。当然真的我是不会走的,否则衣食无着三餐不继怎么办?这就要靠蔚沐风替我安排一个妥当的身份并且保证我衣食无缺。
对于扭转了战局的大功臣,我这样小小的要求不算过份吧?姬艳也说蔚沐风他们蔚族是高楚的上五族之中排行第三族的蔚族――名将之族,比姬艳她们巫族的排名还靠前一位呢,养个把闲人应当还是养得起的。
但是想是如此想,这要求我一直没敢向蔚沐风提。他不见得可以同意我的设想。我非常明白琉璃仙子的存在对于高楚军的意义,几乎已经是一个上天庇佑高楚的活证据了。
可是现在,跟蔚沐风也算是同患难了一场吧,特别是有了所谓的“肌肤之亲”以后,蔚沐风自责甚深,正是我向他提要求的大好机会。
我同时向他说明,现在我被高楚军方大力宣扬,固然可以作为高楚的精神象征振奋高楚军的士气,可是若我一旦被华阳军暗杀或是掳走,对高楚军士气的打击也是巨大的。而我仙术全无仙骨尽去,完全没有自保能力,所以上述悲惨情形是极有可能生的,昨晚的事便是最佳证明。
同时我也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若是高楚以后有什么需要我这琉璃仙子之处,我再次站出来振臂一呼以振士气之类的,我义不容辞。
我最终说服了蔚沐风。
他黯然的说:“仙子初履凡尘,心不染尘,可现在未及一月,却已虑及身后之事。令仙子如此快便尝到人世险恶的滋味,全怪沐风一点私心,令人四处宏扬仙子的圣德,致令仙子置身于俗世风波之中,几履险地。若仙子有什么意外,沐风罪过大矣。如此就如仙子所说,待放出风声说仙子已离开?城云游之后,沐风再替仙子安排一个妥当的居所,送仙子前往安居。”
我大喜:“那你还叫我仙子?”
他望着我,迟疑片刻,轻声叫:“琉璃。”
我笑吟吟的答应了,看着他清朗的眼神,心里却突然掠过一丝失落。
不作仙子了,我便没有理由留在军中了吧?
有得……必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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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沐风已放出了召唤救兵的烟花信炮,他带着我缓缓向山外走,好迎上救援人员。
我问他:“春照和那何先先会不会被烟花信炮引来?”
蔚沐风道:“我重创了那何某,现在我放出烟花又摆明是在召唤援手,除非他们有好手来援,否则轻易不会来犯的。”
之前我已问出蔚沐风何以找到春照的踪迹。原来,一开始蔚沐风他们追错了人,可是没一会,蔚沐风眼厉,已现何先生背上背的并不是我。可此际转头去追春照只怕也追之莫及了,所以他马上传下密令,派了数名好手去拖住春照,那批好手与春照的对峙,以及城墙边诸兵将张弓搭箭与春照对峙,全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果然成功的拖长了春照的离城时间。而他那一边,对着何先生,却是战决,并趁与何先生对掌之际,在何先生身上暗抹了一线香,然后佯作察看丁冬的状况,让何先生从容逸走。同时他在高楚与华阳的边境方向布下重兵,使掳我的人不能逃往边境。最终果如他所预计的,何先生逃往青屏山中――这确是?城附近最利于藏身之所,他遂凭高明的轻身功夫和若隐若现的一线香的香味,远远的吊着何先生,跟到了碧云涧。春照来时他其实已窥伺在侧,可是那两人离我太近他未能下手,最终等到了何先生与春照分开的机会,便加以偷袭,果然一击得手将我救出。
缜密的心思!精确的判断!所以现在蔚沐风的判断,我相信得很。
既然不担心春照她们再度来袭,我便也放松心神,缓步山中,权当游山玩水。只是山路实在崎岖得很,我的长裙又颇为碍事,行走之间甚不方便。我开始怀念二十一世纪的登山靴。
蔚沐风小心翼翼的提议:“要不我负着你走?”
我明白他小心的原因,害怕我会以为他负我此举是趁机占我便宜。
“这样慢慢行去其实也没有什么。”不知为什么,我并不想太快的回?城。也许是山中的景色特别怡人?
他犹豫了一下,道:“与华阳来使的谈判正在紧要关头……”
我恍然大悟:“紧要关头?难怪春照服侍我多日了,却偏选在昨晚掳我走人。”他们此举,当是呼应那华阳来使华少昊近日的谈判行为,甚至有可能那何先生原本就是华少昊的从人,才能这样轻易混进?城。
蔚沐风欣赏的望了我一眼,赞道:“琉璃真是冰雪聪明。”
我微笑:“只要那华阳来使看到我毫无伤的回去,瞬即又听到我离城云游的消息,定会进退失据,谈判的结果不问可知。”
蔚沐风微笑道:“那琉璃的意思,我方不该急于这两日与他谈个结果出来?”
我抿嘴道:“若是他一心想掌握我这个砝码,听到我离城而去必定急于调集人手,那时蔚帅你缠住他谈判,只怕再有什么条约他也顾不上细究了。”
蔚沐风大笑:“好,琉璃一语中的。那我便忙里偷闲,陪琉璃赏玩一番青屏风光……噢,那边有处短崖,我扶琉璃过去吧?”
我把手伸给他,他也正向我看来。我们对望了一眼,突然都笑了起来,充满知已相得的味儿。
我喜欢这种感觉,不被人当成高高在上的仙子,而是可以相互聊天与讨论问题的朋友。当然,我也有我的小小私心,与蔚沐风搞好关系以后,才能在没有仙子的身份之后继续找他帮忙乃至骗吃骗喝。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家伙是那种对朋友非常有义气的一类人。
贺剑青也参与了救援小分队,在青屏山下看到我,简直悲喜交集:“仙子……”我马上断喝:“打住,不许哭,大男人哭起来很难看相的。”
蔚沐风在旁边微笑。其它人在旁边哄笑。贺剑青哭又不敢哭,笑也不能笑,尴尬得很。
这边好容易没让贺剑青眼泪溅上,那边一进城守府,丁冬哭成了泪人。
“仙子……天幸你没事……丁冬担心得要命……一晚上没能阖眼,只求天帝能保佑您平安无事……”才说了这几句话,泪水就已经浸湿了我的衣襟。我赶快分散她的注意力:“丁冬,我也担心你,看到你没事真太高兴了。我浑身脏得很,你在我身上哭不怕把你的脸弄得一脸泥迹吗?”
丁冬奇迹般的收住泪:“我马上伺候仙子沐浴更衣。”
蔚沐风一直在旁边微笑观看。他是打定主意今天都不去见那华阳使一面了?我下遂客令:“听到没,丁冬安排我沐浴了,男士退避。”
贺剑青殷勤的窜出去:“我去通知茶房多准备一点热水。”
接下来,关于让琉璃仙子消失的这个计划,开始提上议事日程。
只有蔚沐风和他的副帅蓝劲大将军知道这个计划。但是贺剑青和丁冬是不能瞒的,这是我的意思,我不想欺骗这两个跟我最为接近的人。
被欺骗的感受相当痛苦。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丁冬说什么也要跟着我。贺剑青则很矛盾,既舍不得军营,想追随他心目中的英雄蔚沐风,又觉得有责任或是义务追随我。若我能继续留在军营当然两全齐美,可是我既要舍去琉璃仙子这个名位,自然难以留在军营――军营里多两个男人不碍眼,多出一个女人来,简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遮掩的大事。所以他痛苦万分,徘徊在走与留的念头之中,难以委决。
蔚沐风解决了这个难题。他说,他会在天都郊外蔚家的别院里安置我。由于我的身份需要极端秘密,所以再找可靠的人照顾我也是一个难题,所以他命令――注意哦,是命令贺剑青接受一个极端重要的任务,就是继续为了高楚跟随照顾琉璃仙子我!编制上仍然是军队的编制,有需要时也会召集他归队。
贺剑青很干脆的接下了这个军令,神色之间颇为满意。
按照我们的计划,蔚沐风和蓝劲开始放出风声:琉璃仙子下凡是为了体察民情,帮助高楚军打败多行不义的华阳军只是琉璃仙子此次下凡之行的第一步,为了完成天帝的嘱托,为了帮助更多受苦受难的天下苍生,琉璃仙子决定择日上路,云游苍原大6,体察民情,泽被苍生,除恶济贫,除暴安良……
狂汗,我怎么感觉他们把我打扮成了钦差大臣似的?不过蔚沐风他们比我更熟知这个世界的情形,想来这样的宣传最能引人入信,所以我也就没提出抗议。
消息放出去了以后?城百姓又是一阵乱激动,有静坐在门前挽留我的,有上书陈情表的,有在府外烧香说要沾我的仙气的,有哭着闹着要见我临别一面的……种种情形不一而足。
还有人起了一个“万人签名留仙子”的活动,活动方在折腾了几天之后送上了一卷长长的帛卷,上面有签名焉,有指印焉,有手掌印焉……其颜色有黑色焉(正宗之墨汁颜色),有红色焉(血书血手印或印泥印),有灰色焉(这个颜料来历不明),绿色焉(这个颜料亦来历不明)……在帛卷的右下角,还有一个疑是马蹄、染着青苔印的蹄印,后经由贺剑青鉴定证实:不是马蹄,而是驴蹄印。
敢情?城的驴子也这么通灵,竟也舍不得我离去?
其送上帛卷的代表更泣血哀求我为了苦难深重的?城人民留下来,情形催人泪下得很。
另有一群人在民间展开募集活动,要求各位深受琉璃仙子泽被的?城父老乡亲乐捐善款――注意,不是捐给我做路费,而是准备用来为我修一府神庙,以便让?城的子子孙孙都为我供奉香火,永感我的大德!
所有的消息里以这个消息对我造成的刺激最大,我差点气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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