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维持着易容后的面目。我问华少商:“你这么确定我是你们要的那个人?这个人……”我指一指旁边的管家,拖长声音说,“信用可不怎么好啊。”
管家站在旁边,并不辩白。
华少商却长声笑道:“他的信用再不好,骗我……他还是不敢的。”
管家这时才说:“公子明见万里,在下只是个跑腿收钱的,怎敢欺瞒公子?”
华少商笑道:“话虽如此说,老鲁,货却是要验的。”他冲我努努嘴。管家会意,又从他怀里掏出易容物品,调了一种药水在我脸上面具接缝处化开黏和的药物,除下面具,又用一张冷冰冰**的帕子在我脸上一阵乱抹。
华少商在旁边笑道:“老鲁,你也太粗鲁了些,这样的动作简直唐突佳人。”
管家一边手脚不停,一边陪笑道:“大……公子明鉴,小人正是粗鲁不文,所以先师才给小人取名为鲁戒,可惜小人一直没能改得过来。”
何必欲盖弥章叫什么大公子,听到跟华少昊如此相近的名字,我早已想起来了,这华少商,定是华阳国君的长子,亦是华少商的主要竞争者之一。
奇怪,原本我推测这次掳人是华少昊指使的,毕竟我在?城时他就已经派人欲掳我为质。他应是最清楚我对?城以及蔚军的影响力的人,亦是最能舍得花大价值请山外青山的老大亲自出马的人。可是来的竟是这华阳国的大皇子。风闻他们华阳同样如高楚一般,几个皇子争位已趋白热化。他竟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亲身赶来接收我这个“货物”,如此看来在他心目中我可资利用的份量还不轻!
胡思乱想间我脸上的诸般药物都被清理干净。管家扮粗鲁扮到十足,一把将我拉了起来,推推攘攘的把我推到华少商面前,还拽着我的头,强迫我扬起脸以供华少商“验货”。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反手一巴掌,就往管家脸上招呼过去。
原本没指望能打到他,他身怀武功,我的巴掌再快,也不会有他的动作快。可是他竟没躲没闪,想是要在华少商面前扮粗蠢,一副退避不及的样子,于是我的巴掌顺利的落到他的假脸皮上,啪的一声,还蛮清脆的。
华少商在旁边附掌大笑:“老鲁,看吧,唐突佳人是要吃点苦头的。”笑着,他视线转向我,笑容突的一凝,复又笑道:“果然是仙姿丽质……我一直想着,红颜祸水,那祸水也真得绝美的红颜,才可当得起这祸水两字。如今看来,老天造人,果然是一丝不差。这样的祸水,正该配这样美丽的容貌,才可令我华阳军十余万将士的性命在一息间化为飞灰。”
好笑,自己穷兵黜武,搞到最后铩羽而归,这笔帐也要算在我头上?况且据我所知白马原一战,再加上其后的小范围交战,华阳军也并没有死伤达到十万这样的数字。
不过想想下面的军方极有可能存在伪造名册领虚饷还有多报伤亡人数以骗取朝廷的抚恤费之类的花样,所以高高在上的华少商报出死掉十万人这样的数字也是可以理解的。
管家在旁边点头哈腰的道:“公子明见万里……”
华少商笑道:“老鲁,你除了明鉴就是明见万里,这样的套话竟可收起了。”
管家只管陪笑。我在旁边冷眼旁观,只觉这两个人,主仆不象主仆,主雇不象主雇,关系可疑得很。
管家向华少商详叙了如何掳我来此的经历,一大半倒是信口胡吹。他想是不欲让华少商知道他的实力,也许他山外青山的老大这个身分亦是瞒着华少商的,所以在他口中说来,能掳我到此,有极大的侥幸成份,全靠华少商鸿福齐天,才令到他们这掳人的一行逢凶化吉,来到此地。就是到了这里,还因为他们大意疏忽而让我逃了开去,幸得华少商带人于此时赶至,帮他制住了店中诸人,才逼得我自动现身。
华少商用心的听了,还问了几个细节方面的问题,才自袖中摸出一叠银票来递给管家,笑道:“便宜你这奴才了,拿去吧。”
当然管家不是收了钱便走人。他还售后服务很好的又重新替我易了容。因为旁人不会他那种黏面具的胶水配方,所以他只替我用药水染黄了皮肤,然后在脸上用各色药粉描画了一番,并没有再给我黏上面具。他拿了一小瓶药水交给华少商。我听到他同华少商说:“到了地头上,只须在一盆清水中加上三五滴搅匀,便可以洗掉,方便得很。”
然后他又问华少商,外面的人该如何处理。他特别指出,刚才华少商虽站得远,却也难保那些人没看到华少商。我在心里叹气:那些,都是些无害的人哪!管家一句话……
果然华少商脸上露出一个又狠又冷的笑,一只手往下快的一斩:“不留活口。”
我忍不住说:“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管家大有深意的望我一眼,又望向华少商。
华少商笑道:“琉璃小姐心软至此么?他们既看到我来此地,那便有泄露我行踪的可能,所以,只好违逆小姐的意思了。”
管家马上走出门去。不片刻,我听到凄厉的惨呼声。
我的手握成小小的拳头,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里。
面对这样的暴行时,我是那样的愤怒,可是,却偏偏无能为力!
杀了满店的人。然后,纵火烧店。
刽子手押着我心满意足的离开那人间地狱,在镇外,管家与华少商一行人正式分手。
临行前管家一副关切华少商安危的样子,再三进言提醒华少商,这番杀人烧店虽是不得已,毕竟动静闹得也太大了些,回去的路上需得千万小心。华少商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言这碣云镇到距离华阳边境最近的泽田关也不过一百余里,快马半日可达,况且他还有一小队伏兵在距碣云镇三十里外的青云台潜伏接应,决计不会有事。
我又看到了管家眼里诡谲幽蓝的暗光一闪。然后他恭敬的向华少商告辞。
听华少商的意思,他并非从边关过境,而是在泽田关附近偷偷进入高楚境内。按咱们现代的说法,这就叫偷渡。显然华少商觉得偷渡并不是一件不好的行为,所以带我回去,他仍然没打算遵循正常的途径,从?城叩关纳税离境。
那么,纵使那名店小二把我的信送到蔚沐风手中,纵使蔚沐风看懂了我那封藏头露尾的信,却仍是救不到我,因为我根本不会从?城过境。
但是我并不特别沮丧。只要脱离了管家的掌控,我会有机会。华少商对我虽然重视,却因我不会武功又是一介弱女子,所以并没有把我看得太紧,甚至连**道也没有给我点,由我自己骑一匹马,只是前后左右都有人骑着马把我围在当中,隐隐然摆出押解姿态。
华少商的从人并不太多,也就二十余名,可是看上去个个身材魁伟,身手矫健,想来都是武功高明之士。难怪华少商如此放心,骑着马坐在我的身侧,还有跟我聊天的兴致。
我并不想激怒他,所以敷衍他两句,一路却在观察四周,寻找脱身之计。
可惜脱身的机会还没找到,已有华少商的从人上前禀报:“大……公子,青云台快到了。”
跟接应华少商的大队人马会合以后,逃走的机会更加微乎其微了。我在心里悲叹。
华少商却不悦的皱眉:“檀宁邺也太懈怠了吧,竟不派人出来迎候。”他话音未落,突然前方的密林里,响起了一声号角声。
密林中驰出了大队骑兵,银色的甲胄之下露出部分青色的军服――是蔚军的标准装束!
我狂喜,可是华少商他们却并无惊慌神态,只是华少商身旁的一名大汉疑惑的道:“檀宁邺为什么不出来?”
那骑兵来得好快,看起来不象迎接,却象放马攻来的样子。先时距我们足有千余米的距离,可是转眼之间已经驰近我们前方两百米开外。
华少商的一名手下骇然大呼:“快闪,这是真的蔚军,不是咱们的人!”
是真的蔚军?
我心中狂喜未已,未及反应,忙乱之中早被人带转马头,往左侧的山野中逃奔。
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我们逃逸的方向亦出现了漫山遍野的骑兵。同时我们来路的右侧亦有骑兵列队杀至。
我听到华少商在我身边怒喝:“蔚沐风怎么可能把我的行踪拿捏得这么准?一定有内奸!”
他的一名手下催马驰往华少商身侧,对华少商急语:“主子快退,待卫健为主子断后!”
另一名手下神情沮丧的道:“蔚军此番埋伏的全是精锐之军,马力充足,只怕我们一个也逃不出。”
那卫健道:“主子且将披风赐给小的,让小的引开对方的大队人马!”
他披上了华少商的斗篷,带了几个人,反身向后冲去。
蔚军果然如华少商的手下所说,马力充足,不多时便已冲至。
华少商一边策马奔逃,一边与手下换过了外裳,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居然顺利完成,可见人在生死关头,确是可以爆出无限潜能。
这其间我一直想打马逃开,可是都未能得逞,总有华少商的人马在我带偏马头时赶过来,以长鞭迫使我骑着的马“归队”。
蔚军也仿佛有着忌惮,长枪弓箭,都是往着我们身下的马匹之上招呼,令华少商他们得以多支持了一会。当然,代价是不断有马匹受伤与骑在马上的人落马。只要一有人落马,追击的人中立刻分出数名蔚军跃下马来,几支长枪长刀一起逼上去,由不得落马者不束手就擒。
不过数分钟光景,华少商身边的人便零零落落,剩不下几名。
我的马也被箭矢所射伤,一惊跃起,将我从马背上颠了下去。
我正准备快乐的与土地来个亲密接触,无异议的成为蔚军的俘虏,一条鞭子凌空飞至,一下子把我缠了个结实,我的身子还没能触到地面,又再凌空飞起,大地与天空飞的转了两转之后,我无比悲愤的现我被华少商同行者中唯一的老者擒回了他的马背。
这老者一抖手,收回长鞭,然后对华少商道:“少主,你骑我的火龙驹带着她走,摆脱敌方之后设法联络鲁戒,让他替你易容,千万不可露了形迹。”
说毕也不等华少商回话,一反手自怀中取出一粒红红的丹丸,喂进那马儿口中。
这时候,后方的蔚军阵中,突然欢声雷动。我一回,看到一面青色的帅旗迎风招展,上面绣着青色的玄鸟图案,正中用黄色的缎子缝着一个大大的“蔚”字。
眼前的景色突然变得有点朦胧。这旗子,正是蔚沐风的帅旗。他来了么?
我听到身后的老者在惊怒交集的低嚷:“蔚沐风……少主你快走!”
不知是否错觉,我只觉得身子下方的枣红马儿身子越来越烫。然后华少商与那老者火换马,华少商一只手搂住我的腰,一只手伸过去挽住马缰。
老者轻叱:“火儿,快跑!”那马极通人性,恋恋不舍的对着故主长嘶一声,才一奋蹄,疾奔而出。
这马果然度快极。或者,是刚才老者给它吃的丸药有催它潜力的作用?总之它象箭一般的射了出去,之前离我们最近的蔚军,离我们只得五个马身,这马儿一力,马上将蔚军拉远了一倍以上距离。
我暗叫不妙,马上反手以手肘猛击华少商的胁部,同时用脚狂踢马腹,想要干扰华少商逃跑大计。华少商骤出不意之下,正正被我击到胁骨中脆弱的部位,痛呼一声,反手掐住我的脖子,怒喝:“妖女,你敢耍花样本王马上扼死你!”
我被他掐住脖子,喉咙巨痛无比,呼吸也变得困难,当下在马背上大力挣扎,两只手更是毫不留情的往华少商的脸上手上抓去。
肢体的激烈冲突中,似乎惊鸿一瞥,看到一个白马银枪的身影。也许……只是我的幻觉,因为再下一秒,我已经眼前黑。
可是脑中还有一个顽强的声音在不断的提醒我,要想获救,一定要先努力自救。若我此刻错过了这个机会,也许便再无脱身的可能。所以,我虽然让华少商扼得呼吸困难手脚无力,却仍是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分潜力大力扭动身体。
我与华少商之间的搏斗干扰了正在疾驰的马儿,它长嘶一声,不安的惊跳。我与华少商在颠簸起伏的马背上热火朝天的搏斗。
这样的骑马方式必然不会被马儿所接受。终于,在华少商的怒喝声中,我与他的身子一起被抛离马背,双双跌往坚硬的地面。
半边肩膊因为最先跟地面接触,立时火辣辣的痛起来,所幸因为被抛下马背的原因,身体的姿势有所变化,华少商也同样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一直紧扼着我脖子的手也松脱了开去。我赶快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
还没有来得及起身,华少商已经先我一步站起身,正向我扑过来。之前的风度啊仪表什么都已经荡然无存。他的眼睛血红,眼底是绝望与疯狂的烈焰交织。难怪他,我破坏了他逃生的最后一着,他暴怒若狂是必然的。
他扑向我,嘴里怒喝道:“贱人!爷纵死,也要你这贱人替爷垫背!”他从不知什么地方拨出一柄锋利雪亮、黄金为柄的小刀,举得高高的对着我刺了下来。
我的一只足迅弓起,膝头一下子顶中了他的小腹,却没把握能把他扑过来的势子截住,毕竟他是男人,纵然只会粗浅武功,体力上也有天然优势。
我膝头那一抵毕竟也有些效果,至少阻慢了他两秒,令他身子向后仰了一仰,差点稳不住身子。然而生死关头,他的表现却也不差,只晃了两晃,便稳住身子,再度举刀向我扑至,同时嘬唇作哨,想是在召唤那匹火龙驹。
可怜我手无寸铁……临死的一瞬,我无比怀念我曾经的防身利器――防狼器。
最危急的关头,突然,我听到一丝奇异的尖啸声。仿佛是空气的异常流动而引起,华少商的眼中,陡然现出恐慌之至的神情。他疾扑而来的身子突然顿了一顿,眼睛里的恐慌神情瞬即被一种很奇怪的绝望感代替。跟着,他的眼神开始涣散,似是想说什么,嘴唇掀动几下,一大口血沫忽的急涌而出。我让这突然而来的异变惊得目瞪口呆,只见华少商的身子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动力般,无力而沉重的向我倒了下来,高举的右手里仍是紧握着那柄黄金小刀。
我身子急滚,堪堪避开他倒下来的身子,那柄锋利异常的小刀就自我耳边掠过,飕的一下插进土里,直没至柄。
这人……怎么突然间失去了攻击力?
我惊魂未定,再就势滚开了一圈,才看到华少商的背上,插着一只长长羽箭,看露在外面的箭身长度,那箭头大概射入了他身体有十余厘米。
这没入他背心的箭位置正对应着心脏之处,一箭穿心。原来,华少商是被射死了……
是谁,在我最危急的关头,射出了这救命的一箭?我撑起身子,跪在华少商身侧,扳过羽箭细看。
箭身靠近羽毛的位置,镌着一个小小的风字。
是他……
我唇角向上弯起,眼里,却突然涌上了泪水。
当然是他,除了他,谁还会有这样好的箭法?他,是我的英雄,从来都是。
杀声震天的战场之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安静无比。想来华少商的人马已经尽数就擒。
我安全了,是么?一想到被保护在他的羽翼下,多日来的惶然恐惧,在这一瞬间淡去。
泪眼朦胧中,我转头回眸。一切景物都被眼中的水雾所弄得不再清晰,可是视线之中,却有一个白马银枪的身影,向我疾驰而至,那样分明。
也许,这个身影一直深深的刻在脑中心里,所以不必用眼睛,也可以看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