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簪子已经刺进了喉头,死前的瞬间,居然没有恐惧,没有忧愤。
很平静,仿佛在走向一个极端宁静的归宿。这些日子以来,我实在已经太累。
心力交瘁。
华少昊的惊呼声,退得很远。
只有感官足够真实,在簪子刺进喉头的一瞬间,迸出尖锐的痛感,瞬即传遍全身。
在这样尖锐的疼痛之下,握着簪子的手禁不住软了一下。
再加力,往咽喉的更深处刺下去!
突然背心一麻,所有的动作冻结。
手中仍紧紧的握着那只簪子,可是,却无法再作寸进。
紧接着管家令人恶心的脸以大特写的方式突然占满我的整个视线。他缓缓的自我手中抽走簪子,用一种甜蜜得可怕的声音告诉我:“公主,你就算想死,也请暂忍一时。”
他替我往咽喉上的创口撒药粉,粗鲁的取过一幅白绫把整个脖子都包紧。
华少昊声音犹豫的说:“老郝,要不……”
管家匆匆的截住华少昊的话:“王爷,她就是以退为进,想讨得王爷怜惜。时候已不早了,我先带她去稍作布置。”
经过了这么多波折,一度以为可以脱身。可是最终,我仍是被绑在了祭台之上。身上,是管家特意为我套上的外衣。
加了料的外衣。上次用以对付岳引,这次又再拿来想暗算蔚沐风。
我脚下有一个暗格。两名杀手就藏身于暗格里。
祭台四周,果然如管家所说,有四条纵横交错的火沟,里面积满易燃物品,还浇着火油,在烈日下散出一股刺鼻气息。
我觉得他们在西线的布防特别严密,而对着沙漠方向简直没有布防,不知是否故意。
管家特别喜欢加重他人的思想负担,用语言恐吓他人,看我凝目望着沙漠方向,特地跳上祭台来问我:“公主可是觉得奇怪,这个方向竟没有什么人防卫?”
我不理他,他自得其乐的说:“这正是管某的布置。我料蔚军必能攻来祭台之前,这时我引燃火沟,北门居高临下放箭,开西门从后掩杀,蔚军若无路可退,必然悍勇拼命……所以,必得给他们一条逃生之路……”
我的喉咙痛得很,说一句话也费力。纵然如此,我仍是忍不住出口讽刺他:“听你说话,就知道你兵法上实在是个半吊子,跟蔚沐风一比你拍马难追。不过难得居然华少昊倚你若左膀右臂,异事。”
管家并不生气。他凑到我身边极近的所在,在我耳边轻声的低语:“公主说得是,在下正是个半吊子。不过天才的将军蔚沐风,和聪明的公主你……都会结果在我这半吊子手里。好教公主得知,你刚才果然没说错,我助华少昊夺得君位之后,自然会慢慢对付你们神族……所以公主竟不必怕鬼界路上寂寞,时候一到,便只管放心的去吧。”
我睨他一眼。他又说:“公主,你也不必大喊大叫,纵是喊破了嗓子,华少昊也听不到的。”
他抬手拍拍我的脸,指一指沙漠,告诉我:这沙漠名叫依苏里。依苏里在当地的游牧民族羝族人语言里,便是黑魔王之意。传说中这是一片被龙神遗弃之地,沙漠中出没着剧毒的沙蝎,生性噬血。只要有血有肉的生物,在进入这片沙漠之后无一不被毒蝎所噬,成为黄沙中的一点白骨,连长年在沙漠中生活的部落,都不敢走进这块被诅咒的沙漠。所以,当蔚军在城楼与后方的双重攻击下,别无选择的退进依苏里沙漠时,不必华阳的军队追击,也会令他们如同置身噩梦,一个一个的在沙蝎的毒剌下死去。
听起来这计划周详之至,仿佛无懈可击。
我无法可想。簪子已被没收,全身上下,再找不出一件可以令自己快死去的东西。况且我被剥夺了人身自由,两手被反绑在柱子上,紧紧的缚住。
突然觉得,如果之前,我对自己再狠一点,在华少昊的卧室里,能成功的死去,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突然一声沉闷的战鼓,击破这几乎要令人窒息的平静!
管家大喜:“蔚军终于来了!”
蔚军确是来了。
可是战局,并非朝着管家预想的方向进行。
蔚军主力并不沿着城墙抢往北门――也就是我身处的地方,而是集中优势兵力与猛烈箭雨,猛攻东门。一轮疾攻之下华阳的东路战线马上宣告吃紧,一个又一个的传令兵飞奔而来,传来那边将领的求援要求,要求囤在北门的重兵分一部分前去支援东门。
而攻北门的小队人马也推进得异常缓慢小心。在现乱石滩中施有毒药之后,更是小心谨慎,分出一半的人手就近在乌苏里沙漠中取沙制作沙袋,在乱石滩中铺出一条路来。
管家的心腹疑惑道:“蔚军这样的节奏,莫非已经放弃救人?”
管家的脸色,阴晴不定,隔了半响,才对我冷笑道:“公主,你离开高楚不过数月,蔚沐风竟已如此漠视你的生死,人情冷暖,由此可见一斑,不知公主可感觉伤感?”
我微笑道:“莫非他要象毛头小伙子般红着眼睛、痛哭流涕的单枪匹马冲到你的陷阱里来,才算是重视我的生死么?蔚帅不愧是蔚帅,非旦没有被你的威胁弄得乱了阵脚,反倒令想威胁人的人跳脚了……所以说用兵如神的帅才,和一肚子鬼蜮伎俩的小人,差别还是满大的。”
管家阴恻恻的道:“公主,可别忘了,一肚子鬼蜮伎俩的小人,手中掌握着你的生死大事。”
我不屑:“有本事你现在把我杀了。舍不得,对不对?还指望着万一可以拿我来威胁人,对不对?”
他还想说什么,突然,身后的信和城中,响起一片震耳的惊呼声。
所有的人一起回望。我赫然看到,南城的断天崖上,有一道乌黑的水流正从崖顶向信和城中倾泻而下。
“毒水?”管家惊愕。
没人答腔,他又命身边的人:“去告之大帅,需防对方声东击西之计。”
我亦看不明白这道乌黑的水流是何用意。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也可以看出那水流十分粘稠,毒药会这么稠么?在我的观念里,毒药应当看上去比较易挥的样子。
可是这水流定然是攻城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随着水流的泻下,东门那边的喊杀声更趋激烈。
管家死死的守在我身边,冷笑:“哼,想诱我撤出这边的埋伏?哪有那么容易!”
我不答理他,只死死的盯着断天崖,心中仿佛有丝极重要的线索,糊糊模模的,想抓住,却不得要领。
断天崖上泻下的水流的量并不太多,顶多也就五六分钟光景,便渐渐的断流了。这时已有管家的手下施展轻功来报,说那黑水散出刺鼻气味,却并不象剧毒的样子。
这时,断天崖上的人,突的从崖上扔下一个个石弹般的东西。相距甚远,那玩意落地的度又是飞快,我一时没能看得真切。可是随之而来的,就是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声。那爆炸是那么激烈,连我身处的祭台都感觉到明显的震动,仿佛大地都为之颤抖。
一抬眼,断天崖下的信和城中,火光照红了崖壁,整个南城仿佛都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偶尔,从我身处的角度,甚至可以看到在某座高楼上窜出的火舌,骄傲的吐向天际。
我悚然而惊。
难道师洛……竟也在这里?
电光火石间,我猜出了之前那道乌黑的水流是什么!是石油!这个时代的人还不懂得开与利用的能源。若非师洛出马,谁能想得出这出乎意外的一着?
就连管家也方寸大乱,惊呼:“莫非霹雳雷火弹?不象啊,刚才那一波爆炸的威力,远非霹雳雷火弹可比!”
又骂手下:“他们使的是什么火油?快去报知大帅,对方无非想乱我军心,拨出数百人救火即可。”
另有他的一手下哭丧着脸赶过来禀报:“军师,火势太大,无法扑救,且东城的城墙与护城渠中机括也颇受影响,大帅令军师急回城,全力助守东线。”
管家好生犹豫,望了我一瞬,一咬牙:“举火!”
手下惊疑:“大帅有命,将这……这妖女暂解往大帅府……”
“你懂个屁!”管家反手给了那人一巴掌,“这是乱对方士气的最后一着,她不死,这城铁定守不住!”他劈手夺过一人手中的火把,往祭台之下纵横相交的火沟之中一丢。
烈焰灵蛇般的自火沟中窜起。
突闻急骤的马蹄声传来,我与管家同时循声回望。只见城门洞开,华少昊扬鞭打马,从城门之中直冲了出来。
“老郝,不可以!”隔着祭台老远,他已经在大呼。“休要伤了琉璃!”
管家脸色一变。
“殿下怎可亲涉险地!”他一掠三丈,轻飘飘的直掠向华少昊,一反手便拉住了战马的辔头,战马纵声长嘶,险些将华少昊颠下马来。
“老郝,你――”
华少昊喝声未已,管家已纵身上前扶住华少昊,助他在马背上坐稳。落下地来,他一挥手:“张诚,小刀,送大帅回去坐镇中军。”
不知从哪里闪出两条人影,一拉缰绳,一作护卫,拉转华少昊的马头便将他往城中送去。
噫,我现了一点不对劲。华少昊坐在马背上,四肢始终维持一个僵硬姿势,难道竟被管家点了**?
我淡淡的一笑。
管家要杀我的愿望是多么强烈。看来不管是谁敢来阻止他执行这场杀人游戏,他都会毫不犹豫的让对方失去阻止能力。
思索间,管家已掠回祭台。他向着我阴阴一笑:“公主真是好大魔力。”眼中掠过森寒杀机。
这时,蔚军之中突然传出一阵奇异的号角声。伴随着这有别平时的号角声,一直在乱石滩中慢条斯理摆沙包清路障的蔚军,突然一反之前的懈怠样子,如同下山的猛虎般,向着祭台的方向直冲过来。北门城墙上破空之声立时大作,箭矢如飞蝗般向城下战场中的蔚军倾泻。
蔚军的后续部队马上从之前清好路障的乱石滩后推过来数十驾形状奇怪的弩弓,对着城门上的守军还以颜色。这弩弓射出的箭又快又疾,颇具杀伤力,立时将华阳军逼得藏入掩体之中,射箭而下的频率大不及先时之盛。
祭台四周,管家设置的机关实在不少。蔚军还未冲进火场,就触动了地弩的机关,一排短箭自沙土之中劲射而出,转眼便有十余人横尸当场。跟着从一条地沟之中跃出数百名华阳军,趁势向蔚军掩杀过去。
蔚军好生勇悍,分出一小队人破除地弩机关,其它人全力冲前,与华阳军短兵相接,拼斗不已。我留意到蔚军的进攻路线,不知是否故意,在杀敌之余,似是有意向祭台面向沙漠的方向运动,不多时已将祭台面前沙漠那一片战场肃清了大半。看来蔚军真是看好沙漠以作退路,这岂不正是落入管家算中?
无论是华阳军还是蔚军,射箭的方位都尽力避开了祭台这一区域。管家状似悠闲的站在我身旁,不顾传令兵要他引军回援的提醒,得意的长笑:“蔚沐风就用这数百人来冲我的灭神阵?可忒也小瞧郝某了。”
我屡次在生死关头打滚,此刻倒将生死置之度外,冷笑讽刺:“他纵破不了你的灭神阵,却定能攻破信和城。让他这么不费吹灰之力便破了南线的了望楼,又损毁了东路的拒敌机关,破城只在弹指之间,这小小的一个阵,破不破,根本无碍大局。”
管家脸色一变,正待与我斗嘴,忽的失声道:“那是什么?”声音中竟充满惊讶不置信之情。
我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漫漫的黄沙中,竟出现了几点黑影,以极高的度,向祭台的方向直掠而来。
那几点黑影来得好快,不过一眨眼功夫,便已把跟我之间的直线距离拉近至五十米以内,这时我才看清楚,那几个人,脚下都各自踏着一个形状奇特,大小与形状均与独木舟有几分相似的沙舟。想来这沙舟的设计颇合力学原理,在沙地上滑行起来就如小船在水面上滑行一般的轻便快捷,每到沙舟度稍慢,站在沙舟上的人便用手中的长兵器往沙中斜撑,沙舟又再如箭矢般向前劲射。
管家倒抽了一口冷气:“竟敢只身以血肉之躯通过依苏里沙漠的毒蝎带,他好大的胆子!”
跟着又自言自语道:“竟有这等沙上行舟之法,实可算异想天开,不知可是……”话到半途,他又急急住口,瞥了我一眼,他飞身掠下祭台,想是针对沙漠来袭者去安排布置应敌的措施。
这时祭台下方那四条纵横相联的火沟已经烧成了一片火墙,蔚军已经杀退了华阳的伏兵,一边避开城墙上射来的箭雨,一边奋力扑打火苗。可是那火沟中填满了火石硫磺一类的易燃物,哪是那么容易扑灭的?转眼间木制的祭台便已着火,火苗一寸一寸,缓缓向祭台之上烧了来。
空气中是刺鼻的硫磺味,伴随着浓烟滚滚,眼睛也被熏得快要睁不开。我忍着喉咙处撕裂般的痛楚,大声嘶叫:“蔚帅,烟中有毒,小心!”
是的,是他,蔚沐风!在正中那只沙舟之上操舟而来的人,可不正是蔚沐风!
隔得那样远,仍是一眼把他认得真切。他来了,没有放弃我!心里暖了一下,更多的,还是挂虑忧心。管家的鬼蜮伎俩,我实在领教过太多次,此番摆明了是管家拿我设陷阱,由不得我不为他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