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杜鹃该叫了
作者:zx翔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884

骏府。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雄伟高耸的七层天守之上,一间最大的房间里,此刻正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德川家康襟危坐在上方,他穿着淡紫色为主的华丽正服,领口和袖口绣满了淡黄色葵花纹,腰挎佩刀和胁差,下面分两边相对而坐着手下的武士、谋臣。

左边依次坐着上总辅弼松平忠辉、美浓守本多忠胜及其子忠政、日向守水野胜成、下总守松平忠明、6奥守伊达政宗等人。

右边坐着丹后守崛直寄兄弟、式部少辅丹羽氏信、丰后守松仓重政、奥田三郎右卫门忠次、别所孙次郎等人。这些人很多都是他的三河旧部,多年跟随他出生入死。

被提拔为大将的水野胜成,是三河刈屋地方的人,出身寒微,年俸只有三万石粮。但他在家康的嫡系众臣中以骁勇善战闻名。

家康把嫡系和旁系各诸侯都委派给他,授予他绝对兵权,并对他说:“诸将中,如有胆敢藐视你出身低微不服军令者,概不留情,当就地斩。”

他们面前放着一张巨大的山河地图,图上清晰地注着耸立在大和境内的平坦无奇的小山和河流。其中有一个部分,由于指头不断地敲打,地图的这个部分终于破裂了。

这个部分就是——落日城。

他们正在谈论落日城一战。他们已经讨论了很久了,所有的人表情都非常严肃。空气中透着一种大战在即的极力压抑的兴奋与噪动。

天下的争夺再次拉开了序幕。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只有家康不动声色,他一直在听,却一直不置一词。他一向懂得克制,经过这些年的修身养性,耐心等待机会,他的内功越来越深厚,不但懂得克制,还克制得分毫不差。

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倾听,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忍耐,什么时候该出手。对每一件事他都非常讲究挑剔,做的每一件事都经过精密计划——尤其是今晚所要决定的事。

他成功的关键就在于忍。

“如果你可以等待,你就等待,你不可以等待,也必须等待。”他时常对自己说:“人生有如负重致远,不可急躁。只知胜而不知败,必害其身!”

忍耐——家康忍耐了今川、织田、丰臣三大极权的压迫。在织田的压迫下杀了老婆,让儿子自尽,在丰臣的压迫下被从富庶的东海“流放”到关东。所谓杀人于无形,所谓极静乃是极动。

对于世间任何一个君王,第一心术,乃是耐心。

他在忍耐中壮大,与织田的联盟是英名的决策。还适时的与武田、上杉、北条等联合抗敌。在小牧上长久之战后屈服与秀吉,这一系列的外交手腕使他的势力膨胀,在战国群雄中脱颖而出。

今川义元、武田信玄、织田信长……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走入历史,仿佛一个时代的残影,无助的倒了下去。

——现在只剩下秀吉了。

——秀吉与他已经争斗了多年。他们两人,一个是一个出身贫贱相貌非常丑的人,没有受教育,但是凭自己的谋略和智慧一统江山。是一个处事非常圆润和具有前眼光的人。另一个是幼年曾经被掳为人质。所以忍性极强。善于捕捉机会,稳扎稳打,没有战胜的把握就臣服,暗中积累实力。

——两人命运不同,却似乎天生是潜在的对手。权力问题永远是附在他们身上的一块肿瘤。谁也无法回避。

虽然几十年屈膝于人下,但权利的火种始终在内心熊熊燃烧,没有一刻熄灭。终于,天见可怜,让自己又等到了这么一个机会,家康认为目前时机已经成熟,他已决定要出手!他已无须再忍!

他一旦出手就是致命的一击!

白雪皑皑的奥之山下,猎猎长风卷起了大纛,他的军队已开始出击!

众人都在等待家康最后的定夺,但是,家康却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他在静候一个人,一个足智多谋的人。

这个人就是天海,他手下的头号谋臣。

“主公与秀吉大人之争战,决定于落日城一战。”天海一再对他说:“落日城之争一开始就等于拉开了天下争夺的序幕,直到最后分出胜负才会结束。”他认真地强调:“所以,一旦开战,主公必须全力以赴,毫不手软!”

他主张:乘秀吉大人病重,其主力部队在朝鲜之机,先拿下落日城,就如围棋布局一般,取得整体上的优势,使主公立于不败之地。

长久手之战,德川家康逮着一个机会,只一击便可立时置丰臣秀吉于死地,他的麾下众猛将无不大劝请战,但家康不为所动,乘胜收兵。为何?要灭了丰臣秀吉,谁能管得了乱世天下?要没了丰臣秀吉,德川家康岂不就成了独一的“风头”?何况此放人一马,此后十年的所有先手,均为德川占尽。

真正的大谋略,是谓“不求”。

天海总结长久手之战与现在的局面后,说:“现在的情况已变,秀吉大人如果去世之后,天下苍生还能指望谁呢?此乃是‘苍生之念’。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稍纵即逝,也许,再也不会有了。”

这些话家康一直记在心里——听取、采纳有识之士的意见本就是雄才大略的人应当具备的,更何况是一直所倚重的席良臣。

他在心里已经默念过很多遍“落日城”了。

杜鹃该叫了。

天海来的时候,天空已飘起了雪。雪花飘飘洒洒、密密斜斜、浅浅淡淡,如丝、如泪、如絮,在大战的前夕衬得天守分外的宁静。

他的地位很尊崇,坐着三马并驾一车,车前坐一位马夫,有两人骑马前导,车下一犬,马车一直驶到天守之下,门旁有一人下跪拜谒,一人执笏躬身恭迎。

这些迎接的人都是他的僧人弟子及武士,众星捧月般将他迎了进去。

进来之后,天海向家康伏地行礼,然后退而坐于右,入座后向大家点点头示意。众人也纷纷欠身还礼。

“回来了?”家康亲切地说:“一路上辛苦了。”

“谢谢主公关心,一路上很顺利。”

“呆君带来了吧?”

“是的。”

“办得好。”家康鼓励一句,对于手下,他是从来不吝鼓励的,然后他才问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呆君真的呆了吗?”

天海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不知道?”家康真的吃了一惊,怔了怔,生气地说:“呆就是呆,不呆就是不呆,怎么会不知道?”

“因为很多时候他似是呆子。可是,又有很多时候我隐隐感觉他不是呆子,甚至比所谓聪明人还要聪明得多。”天海叹了一口气:“也许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得多。”

看到众人均是一脸不可理喻地看着他,他笑了笑,解释说:“织田信长优点在于‘勇’,丰臣秀吉在于‘智’,主公在于‘忍’,而这个人则在于‘淡’。”

“淡?”

“是的,淡,淡得就似白云一样。”天海说:“紫姬善于‘装’,痴君善于‘变’,而呆君这个人淡泊名利,大智若愚,表面看来就和呆子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你如果真的把他看成呆子,就大错特错了。”

“是这样。”家康提起了兴趣:“你没有试探过吗?”

“我当然试探了,问题是,我越试探反而越糊涂,越如坠去雾。”天海苦笑:“鸡看鸭,狮讲狗,能看得清楚吗?”他说:“这个人就似在昏暗中飘动的云朵,看不出它一瞬间前后的形状有何改变,但若一直注视着它,会现不知不觉中它的形状改变了,本是同一片云,它的形状却无从把握。”

“这句话好似在那里听过。”

家康大笑:“我给你一个最佳建议:不要理会他所说的,而只要注意他所做的。你看他做了什么不就清楚了?”

“谢谢主公建议。”天海说:“问题是,我们忙坏了,呆君却好似呆呆的,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有做就把你们弄得团团转?有本事。”家康长吐了一口气,说:“政治需要庸才,官员需要蠢才,争霸需要人才,武士才需要天才。难道这个人是天才般的武士?”

天海没有说话,可是,他的表情却已是最好的回答。

“这个人我一定要见一下。”家康明显有了兴趣:“你已经帮我安排好了吗?”

“是的。我已请他明天赏雪品茶。”天海笑了笑:“我听说明天主公有一个以‘雪’为主题的茶会,就自作主张,替主公把客人请了。”

家康很高兴:“你做的不错。”

“不过,还有一个人没请自到。”

“这个人是谁?”

“是一个明国人。”

“明国人?难道是毛毛?”

“不是。”天海说:“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明国人,带着一把剑,撑着一把半旧纸伞,穿着汉时古风的宽袖大袍,拖着一双木屐,一直若有若无地跟着我们,有时在我们前面,有时在我们后面,等我们派去打探的忍者过去,却又无影无踪。”

“我们派去的忍者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却连对方的衣袖都没有看到,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怀疑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可是,这个人的打扮又是典型的明国装束,与众不同,很多山区民众都证实看到过这样一个人。”

“你没有亲自去查一下?”

“没有。因为我怕这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我怕自己一离开,呆君这面出事。”天海说:“事情的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这个人有没有对你们有什么不良的举动?”

“没有。”

“这个人会不会是游山玩水的游客,恰巧在你们附近?”

“应当不是,因为我们走的都是荒芜之地,而且昼伏夜出,游人是不会到那些鬼地方去,游人也不会白天睡觉、晚上出来看什么风景吧。”

“这就奇怪了。”家康喃喃地说:“难道这个人没事干?”

“是的。”天海说:“这个人今晚进入了江户城,大人知道,凡进入江户城的人,都要查验其身份。关卡的武士现他一路上由村官、寺院放的‘往来切手’与由沿路町奉行所的‘手形’上署名都是‘没事干’。”

“没事干?真的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