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呀，这钱不能存，俺还有用呢？”

“好娃呀，你可不敢乱花钱，年轻娃娃有了钱，就容易学坏，还是舅帮你存着，我是你亲舅呢，你还信不过我？”

“舅，我咋能信不过你咧。你看大舅这老东西，一句话就把我家弄的四分五裂，俺恨不得把他的脑袋砸到脖腔子里。我现在就靠你咧，你慢慢听我说。这两年我四处托人打听，寻见了大弟和大妹的消息，小弟的消息没有打听出来。大弟被邻县金家公社的老高家收养，大弟太捣咧，去年把人打了，判了一年的劳教，下个月就放回来。我已经和老高家说好咧，给3oo块就把大弟领回来。大妹被山东西羊县大义集的王家收养，去年夏收后我寻去的时候，大妹子得了乙肝，脸黄的像包谷叶子，大妹本来是王家给他儿子养的童养媳，可大妹得了肝病，王家怕大妹日后不能生育，就想把大妹过两年嫁出去。最后我和王家说好咧，他家只要55o块，就把妹子还给咱家。这次领了俺爹的一千块钱，除过领回大弟、大妹的85o元，还剩不到2oo元，刚好给大妹治病。舅，你也知道，俺家的房子不行咧，顶棚都掉了一半，四处透风。这次把弟妹们接回来，不能叫他俩再受苦了，我合计了一下，打算和弟妹们投靠二舅去，本来还不知咋跟舅你说呢，今天看见舅你这么关心我，这下我放心了。俺代死去的爹娘谢谢二舅咧。”说完赵兴东朝二舅鞠了个躬，然后抱着二舅动情的哭起来。场面颇感人，就像和组织失散多年的同志，又回到组织的怀抱一样。

越听赵兴东的话，二舅心越凉，愣了半晌冒出一句：“东娃，你不是骗舅吧？”

“舅，我骗你弄啥呢。俺从小都是老实娃，啥时候说过谎。这次接大妹回来，还要麻烦你安排一个单独的屋子，她的肝病传染性很强，不敢和别人接触，怕传染呢。对了，伺候病人的事情，舅你就不用操心了，还是我自己来。也不敢叫大弟伺候，这家伙脾气大，万一受不了泼烦（麻烦），起火来，又砸东西又打人，那就不好咧。”

看着外甥一脸的真诚，说的又是有鼻子有眼睛的，不由的二舅不信。有心说不要接那两个娃回来，可想到刚刚因此被痛打成乌眼鸡的大哥，二舅哪敢再张这个口。

“舅，一会儿领了钱，你让人给家里捎个话，咱俩就一起去西羊县接大妹，大妹的病可不敢再耽误咧。中不中啊舅？”

“中，中，舅肚子疼要拉屎，你先坐着啊。”二舅一边说着，一边捂住肚子，朝屋外走去，心里咒骂道，你个狗崽子，做梦娶媳妇光想好事，俺家就3间房，你占一间，俺娃子不得住猪圈。又是传染病，又是劳教分子，谁敢搭理你们。

看着二舅沮丧的表情，赵兴东知道二舅是要借屎遁而逃，继续打趣道：“舅，你拉屎带纸了没有，要是没带，这城里糊畦蛋（土疙瘩）可少，要不俺帮你寻寻”。（过去农村穷，大便后往往用土疙瘩一擦了事。）

“带咧，带咧，舅带的有纸，你不管，你好好坐着等县里的同志。”二舅加快了步伐，仓皇而去。

略施小计就把二舅骗的团团转，赵兴东有些得意，哼着小曲，二郎腿晃的忽悠忽悠的。

二舅出了落实办的大门，刚放下捂肚子的手，就看见蹲在对面的大哥，想起刚才的落井下石，不由的老脸一红。大舅看见二弟一个人灰头土脸的出来，马上明白他也没得手，不由幸灾乐祸起来。二人凑到一起，二舅把刚才的事情向大哥讲述了一遍，然后说道：“哥，你看东娃不是骗俺吧？”

“唉”大舅沉吟良久，长叹了一声，说道：“二弟呀，你现在还看不出来？东娃已经长大**咧，不是咱俩能糊弄的小娃咧。”

“哥，你这话咋讲？”

“你想，要是他说的是真的，那咱帮他管钱，还不惹下一身麻烦，传染病加劳教分子，不把家里闹翻天。要是他说的是假话，那更不得了，武的把我打成青眼窝，文的把你骗的团团转，简直就是文武双全，咱俩想替他管钱，怕是没有好结果咧。俺先回咧，你要是不甘心，那你等吧。”

二舅站在马路上愣了许久，等缓过神来，才现大哥已经走的老远，不由大声喊到：“哥，等等俺，咱一起回。”说着朝大舅疾步追去。

赵兴东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急忙放下二郎腿正襟危坐。那名工作人员走了进来，见只有赵兴东一个，问道：“咋剩你一个咧？”

“噢，俺舅有事先走咧”。

农村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自己当家，也不少见，工作人员不依为意，说道：“走，跟我去财务上领钱”，说完领着赵兴东出了房门。

1o3张新崭崭的1o元大钞，使赵兴东兴奋不已，不过有了前些天，夜点李大虎钞票的经验，倒也没有使他失态。为了不使城里人瞧不起，赵兴东只慢慢的点了一遍钱，然后把钱贴身放好，对着工作人员说道，“叔，谢谢你，俺走咧”，说完鞠了一躬，然后向门外走去。

赵兴东的表现让这名工作人员大跌眼睛，这些天来，领了不少落实政策的人来拿钱，哪个不是口水直流，把钱点上三、五遍也点不对。可这个小伙子拿到厚厚一沓子钞票，除了眼中露出兴奋之色来，举止、言语全部正常，这在成年人当中也不多见，算是少年老成吧。尤其他点钱时，点的慢，一张一张的撮着，嘴里也没念叨，显然是用脑子在数，别看就点了一遍，可比别人点三、五遍都准，属于胆大心细。而且完事之后，还向自己鞠躬致谢，也是很有教养的表现。再联想到他写的一手好字，这名工作人员生出了爱才之心。

“小伙子先别走，跟我去一趟办公室”。

一头雾水的赵兴东又跟着回到了办公室，二人落座之后，工作人员问了他许多个人情况，最后说道：“这么说你是孤儿咧。”

“恩”。

“那就容易办了”。

“啥容易办咧？”

“想不想念书？”

“想，做梦都想。”

“本来你在生产队放羊挣工分，属于有劳动能力，不能享受遗属补助，（国家工作人员如果去世，遗留直系家属中没有劳动能力的、需要赡养的、抚养的，可以申请国家补贴，每月就几元钱。但孤儿国家要负担全部的抚养责任，直到18岁或者中学、大学毕业。）可你实岁还不到18岁，如果现在去念书，每月就有18块钱、35斤粮票的国家补助，要是考上大学，国家的补助就到大学毕业为止。”

“还有这好事！俺想念书，一定要念书”。赵兴东知道国家已经恢复了高考，这几乎是农村娃离开农村的主要方法之一。至于当兵提干，他想都不敢想，支书的儿子还没轮到呢，那能轮到自己。

“小伙子别着急，还有一条路，也比你回家放羊强。你是孤儿也马上18岁咧，可以申请接班，但你只是小学毕业，那只能安排到县属的工厂当学徒工，每月也是18元，三年之后转正，每月21元。这条路稳妥一些，因为国家这两年花大力气，落实政策平反昭雪，趁着这股风，你提出接班要求，应该没有啥问题。如果你选择上学，因为年纪的关系，只能上高中，可你只有小学文化，万一跟不上学习进度，明年高考再落榜咧，每月18块的补助就没有了。那个时候再申请接班，因为过了这股风，事情就很难讲咧。”

工作人员说完这段话，注视着沉思的赵兴东，知道小伙子面临人生的十字路口。虽然也想知道他的选择，但知道这事急不得，就继续说道：“我看你不是一般的农村小伙，卧在农村可惜咧，给你指了两条路，这可是大事，你回去好好想想，再跟长辈们商量商量，这事急不得，春节前给我个信儿就行。”

赵兴东猛得站起，“咕咚”一下给工作人员跪了下来，“叔，你的大恩大德俺记一辈子。俺是孤儿，不用和谁商量，自己能拿主意，俺要念书。叔你一定要帮俺。”

“好娃呀，快起来，快起来，叔知道了你的选择很高兴。你要是选接班，叔都替你可惜。你胆大心细应该是个干大事的人，不上学就可惜咧。把心放到肚子里，叔替你把上学的事安排好，快起来，快起来”。赵兴东被扶了起来，满脸的笑意，“叔，俺还不知道你的高姓大名呢，这1ooo块钱俺带在身上不方便，您先帮我保存着。”说着把手伸进怀中，做出掏钱状。

实际上赵兴东现在还有些不相信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怀疑这个人是贪自己的1ooo元钱，于是做出试探，如果他伸手接这个钱，那就是骗子。自己也就不用再理他，拿上自己的钱，回家继续放羊算了。

看着这人伸过来的大手，赵兴东一阵失望，钱还没掏出来呢，他也太急了吧。出乎意料的是，那只大手拉住了自己掏钱的手，“娃呀，叔要是拿了你的钱，那成啥人了吗？你把这么多钱带在身上也不安全。这样，出了咱落实办的大门，朝东走3个巷子口，就是县人民银行，你自己把钱存好。后天你带上生产队的介绍信，记着一定要把年龄写清楚，来寻我就行了。哦，叔叫林强，你就叫林叔吧”。

这下赵兴东信了，天上真有馅饼往下掉啊，“林叔，俺后天一定到，谢谢林叔，那我先去存钱咧。”“快去，快去，中午银行要下班呢，抓紧时间。”

赵兴东赶到银行，存了9oo元，然后拿了1oo多块，准备请林强吃饭。赵兴东幼年苦难的人生经历，使他早早洞悉了人间的冷暖，再加上熟读《三国》、《水浒》，使他的心智开启的很早，大大的脑袋，又是他高智商的保障。所以赵兴东现在的行为举动、见识思想都过了很多成年人。

等赶到落实办，林强已经下班走了，看门的老汉也说不清他家的地址。算了，看来这林叔是真看上自己这个人了，并不贪图自己什么，真是好人啊，不管他了，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赵兴东来到县食堂，付出了一角六分和四两粮票后，又等了半小时，才吃到一碗面。边吃赵兴东边想，这次回去最要紧的是开介绍信，关键是年龄要写小一点，这样自己就能多领国家的补助了，写的太小也不成，太假了没人信，就往小写一岁吧。多领一年的18块，可就是216块啊。这次可要给村支书一大笔好处，全村的户籍就在他管的帐本里记着，他笔头一拐，自己可就白捡2oo多块钱呢。赵兴东决定下午给村支书买5o元的东西，哪知这个决定，差点把赵兴东给累死。原来那个年代，物资匮乏，国家搞的是供给制，买面要粮票，买油要油票，还有什么布票、肉票、烟票、糖票、肥皂票、自行车票，可以这么讲，除了买人不要票，几乎没有不要票的东西。最后赵兴东把县城转了个遍，才买了不到1o元的东西，看着天色不早了，把赵兴东急的满头大汗。

看着焦急的赵兴东，县百货商场的售货员田翠蛾心中一喜，看来这个农村小伙子是有钱花不出去，自己有必要帮助他一下，为人民服务嘛。

“哎，小伙子，小伙子，叫你呢，就是你，就是你，别乱瞧，过来过来。”

一脸诧异的赵兴东回过头，看见一个身穿蓝色工作服，2o岁左右，扎着两只小辫的营业员正向自己挥手呢，这姑娘体态丰满，一看就是城里娃，（农村姑娘营养都差，又在长身体，没多大可能长的丰满。）人长的端正漂亮，白白净净的，脸上白里透红，可不是农村姑娘那种长期被阳光照射，表皮充血的红，而是自然的红晕。姑娘举手投足之间，散出一种魅力，赵兴东年轻的心弦被她拨动了，愣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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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语：有人说了，我也读过《三国》、《水浒》，怎么就没长学问呢？赵兴东一读就心智大开，说不通啊。我只能说，咱们普通人读书主要是看热闹，而有成就的人是边琢磨边看。要不怎么说皇太极就靠读《三国》打下满清半壁江山呢？主席他老人家晚年时，捧着《水浒》也手不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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