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东看见裹婴儿的被褥扔在地上，两只狼狗正在撕咬一团肉，这肉还有些婴儿形状。眼前的情景让赵兴东四肢冰凉，手脚一时无力掉下墙头。响声惊动了屋子里的人，那名男子出了院门，看见赵兴东坐在地上，不由呆住了。

原来这人叫李大虎，是个破落户，属于赤贫的惰农，3o多岁都没说上媳妇，父母早早被气死了，家里只剩他一个人，平时游手好闲也就罢了，可偏偏喜欢养狗，养了两只大狼狗。那年月人也就刚刚吃饱，哪有东西喂狗，这李大虎整日捣腾狗食，有时宁可自己饿肚子，也不肯委屈了两条狗。今天李大虎在公社街道瞎转，听到一对夫妻说卫生院有个小伙子送女婴，可惜娃太小养不活，不然他们就要了。李大虎听了这话动了心思，反正是养不活，那还不如喂狗，于是就蹲在卫生院门口，等赵兴东出来，就有了后来的这一幕。

赵兴东看见李大虎从院子里出来，“噌”的一下从地上蹦起扑了过去，双手掐住李大虎的脖子，口里不住的念叨：“你还我妹子的命来，你还我妹子的命来”。李大虎马上反应过来，连忙分开赵兴东的两手说道：“你妹子太小了，根本就活不了，你不要伤心了，我陪你钱中不中？”

赵兴东逐渐冷静下来，那个年月对婴儿的生命看的并不重，再说妹子已经进了狗嘴，就算杀了这人，妹子也活不过来，还不如要点钱财。李大虎看小伙子有些动心，急忙拉着赵兴东进了屋里，推开土炕上油花花的被褥，揭开破凉席拿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

赵兴东打开信封一看，也就十来块钱，还有几斤商丘粮票、几尺本县的布票，不由起火来，揪住李大虎的脖领子，大声吼道：“十几块钱，你就想买一条人命！我给你十块钱，要你的命行不行！”李大虎无奈，又走到门后，蹲下身子从门后的砖缝中掏出一个小油布包，打开油布包里面有两张1o圆、三张5圆的钞票。

“小同志，我真的没钱了，你就饶了我吧”。

赵兴东看了看桌子上的钱，黑着脸说道：“这钱不够，你既然没钱了，我砍你一条腿算了，中不中？”说完出了屋子，捡起院子中劈柴的斧子，然后回到屋里，一斧子劈在桌子上，恶狠狠的瞪着李大虎。

李大虎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哆哆嗦嗦拉过桌子，又架了一条凳子，然后爬了上去，从房梁上取下个小瓷器罐子，赵兴东接了过来，随手摔在桌子上。“哗啦”一声，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和一毛、两毛、五毛的毛票撒了一桌子，其中还夹着三张1o圆的大钞。

“这是我所有的钱了，再也没有了，你要是还嫌少，就杀了我吧！”李大虎一边哭着一边说。赵兴东仔细观察了他家的情况，知道这一百元大概就是这人的极限了。

“哼”，赵兴东鼻子哼了一下，然后把所有的钱票塞进怀中，紧了紧腰上的麻绳，对着李大虎说道：“以后你再干这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就向公社揭，判你个无期徒刑”。

“不敢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李大虎痛心疾的应着，也不知是后悔狗吃婴儿的事，还是心疼这1oo多块钱。

赵兴东不理蹲在地上哭泣的李大虎，从桌面上拔出斧子，在手里掂了掂，握紧，然后面朝屋里，退出房门，又退出院门，转身迅消失在暮色中。

李大虎越想越伤心，最后号啕大哭起来，嘴里嘟囔着：“媳妇的腿没了，媳妇的腿没了”。原来当时当地的彩礼就是七、八百元，1oo块可不就是新娘的一条腿。

赵兴东连夜赶回家里，把怀中的钱数了几遍，一共是1o2块3角1分，7斤6两粮票，2尺布票。想着今天的各种经历，赵兴东觉的有得有失，但得大于失。虽然父亲不在了，但平反了，自己的政治地位恢复了，以后就和大家平起平坐了。虽然母亲去世了，可自己最大的负担也没了，反正母亲也不喜欢自己，正好和父亲在阴间团聚。虽然妹妹被狗吃了，但自己因此得了1oo多块钱，这可是一笔巨款啊。尤其这件事带给他一个经验，如果对别人凶狠，那别人就会怕自己。“呸，呸”赵兴东又对着手指吐了两口唾沫，再一次数起钱来，油灯微弱的火光，映在赵兴东的脸上，透出了几分狰狞。

第二天，赵兴东把母亲去世，妹妹送人的消息告诉了村支书，支书到也没表现出惊讶，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本来支书还想说两句节哀顺便的场面话，可看着赵兴东怎么也没有需要节哀的意思，也就没有再浪费唾沫了。

草草安葬了母亲，赵兴东又当起羊倌来，可村民明显感觉到这个羊倌翻身解放了。羊倌不仅一改往日慢声细语的习惯，变的粗声大气，而且常常怒目注视着过去欺负过他的人，瞪的这些人赶紧底下头，灰溜溜的走开。羊倌甚至有时来到人群中，会突然大声唱几句样板戏，沙哑的声音、古怪的曲调，听的大家猛一下起一身鸡皮疙瘩。赵兴东觉的当家做主人的感觉真好，经常跑到村中心大喊几十遍，“粉碎‘四人帮’万岁！”“打倒万恶的‘四人帮’！”，喊声只能用响彻云霄来形容，幸好当时的主旋律是营养不良，否则按21世纪国人的体质，那一嗓子顿时就能诱几例心脑血管急诊。最后无奈的大伙只得求村支书出面，这才遏制了羊倌杀人于无形的手段。

1979年元旦过后的某一天，公社来人捎话，让赵兴东带着户口本、村里的介绍信、平反书，三天后去县里落实政策办公室，说是有好事。那时广大农村有户口但没本，生产队有个帐本记录着全村的户籍情况，最后赵兴东到公社派出所开了个户籍证明，然后拿着介绍信、平反书步行去了县里。

进了落实政策办公室的房门，赵兴东愣住了，工作人员还没来，但大舅、二舅却在房中坐着。大舅看见他进来了，急忙上前道：“东娃呀，你看你娘刚去世，你爹又不在了，家里连个大人都没有，这次落实政策给你爹补一些工资，我和你二舅商量了一下，决定受点累，暂时帮你管上。你还小，这么多钱让你拿着，万一有点闪失，那俺俩咋对的起你娘呢？等你娶媳妇的时候，咱再把这钱拿出来用，你看中不？”大舅一脸真诚的说着，二舅也在旁边点头附和着。

原来这两个老东西是在打补工资的主意，赵兴东脑中迅盘算了一下，决定分而击之。他不理会大舅，笑脸迎上二舅，把二舅扶到椅子上坐好，嘴里念叨着：“二舅呀，你来了就好，落实政策这些事俺也不懂，你给拿主意好了”。说完转身冷冷对着大舅。

“大舅俺跟你有仇！”

“咋有仇了？”

“当年要不是你出主意，俺娘也不会把弟妹们送人，现在俺一家子不得团圆，都怨你，俺跟你没完！”赵兴东说完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大舅的衣襟，挥拳就打。

大舅架住赵兴东的拳头，嘴里辩解道：“这怨不得俺呀，你娘养不活你们兄妹四个，才找我商量，要是你娘不同意，我出什么主意那也没用啊。”

“俺不管，谁出的主意，俺就打谁！”说完一个右直拳奔了过来，这次大舅没挡住，顿时成了乌眼鸡。

二舅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自从老赵被判刑后，二舅已经与赵家断绝来往了，上个月赵兴东埋他娘，二舅都没参与。听到姐夫落实政策要补一笔钱，二舅动了心思，本来担心赵兴东给自己难堪，就撺掇着老大一起来，也好分一杯羹。当外甥热情的招呼自己时，二舅有些意外，可听到赵兴东刚才的话，二舅全明白了，原来外甥是怨恨老大拆散了他一家人啊。“活该，这老大平时虚情假意，给亲戚帮忙都凭一张嘴，从来没有出过钱、出过力，今天被东娃教训一顿，真是报应。哎，早知道这样，就不拉老大一起来了。还是赶快把老大弄走，这一下姐夫补的工资，不都全归自己了吗？”二舅拿定主意，站起来拉住赵兴东的拳头，对他说道：“东娃，不能对长辈动手，折寿呢，快停快停”。一边拉开外甥，一边对着大舅说道：

“大哥，你也真是，大姐把外甥们送人的主意原来是你出的，你啥主意不能出，出这主意，这是要遭报应的，你还是回去吧，你看东娃激动成这样子，我再一个拉不住，你怕是要交代（死）在这儿咧，快走快走”。

看着趁火打劫的老二，大舅恨的牙根直痒，可赵兴东凶神恶煞的模样，促使大舅做出摔门而逃的决定。来到街道上，大舅仔细一琢磨，“不对呀，上个月埋东娃他妈，自己也去了，他还很正常，也没有提这事情，今天咋突然提出来了，怪呀怪呀”。大舅想不明白，又不甘心老二独吞这笔钱，就蹲在落实办对门的人行道上，捂着青眼窝，盯着大门。心里盘算着，如果老二得了钱，自己怎么也要分点儿。

二舅一边拉着赵兴东坐下，一边数落着大哥的不是。这时门被推开，一名工作人员走了进来，二人急忙起身说明来意，工作人员接过赵兴东递过的材料看了看，又拉开抽屉，拿出个帐本，翻到一页，对着赵兴东说道：“你父亲1969年4月被捕，1971年9月自杀，一共被关了两年半，也就是3o个月。他生前工资每月28块7毛2，3o个月一共861块6毛，再加上6个月工资的抚恤金172块3毛2，总共是1o33块9毛2分。因为你父亲已经被甘肃祁连山劳改队埋葬过了，所以丧葬费就不给你了，你看有问题没有，要是没问题，就在这页纸上签个名。哦，要是不会写字的话，那按个手印也成”。说完工作人员递过来一个印泥盒。

二舅在旁边插嘴道：“那人就白死了，冤枉就白受了？一点补偿都没有？”

工作人员白了二舅一眼道：“虽说党和国家冤枉了人，可你也要经的住考验吗，很多同志经受住了文化大革命的考验，现在平了反，恢复了工职，甚至被国家派到更重要的职务上了，这些同志多么的光荣。再看老赵，仅仅是受不了劳改队的劳动，就选择自杀，这不和逃兵一样吗？你自己要自杀，还要国家补偿，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二舅也只是一个奸猾的农民，那懂的多少道理，见工作人员说的义正严词，低着头不敢应声。赵兴东虽觉得这话有些不在理，可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再说父亲好不容易平了反，可不敢再惹出什么祸事来，于是急忙说道：“俺会写字，俺签俺签”。说完拿起桌上的一只钢笔，在工作人员指定的位置签上了大名。

“呀，看不出来，你这一手字写的真不错啊”，工作人员看着‘赵兴东’龙飞凤舞的几个字，不由啧啧称赞起来。原来赵兴东小时候就被父亲严格督促着练字，后来放羊时没事做，就常常用树枝在地上写字，久而久之练的一手好书法。尤其他读的书还都是古装书，所以他的繁体字写的更是漂亮。

赵兴东脸一红，没吱声，把钢笔放到桌子上。这下工作人员对这个腼腆的小伙子更增添了几分好感。

“你们先坐着，我去找领导签字，领导签完字，你们就能到财务上领钱了”说完，工作人员离开了办公室。

二舅又凑了过来，说道：“东娃，一千多块钱也不少咧，一会领了钱，舅给你把钱存到县人民银行，等你娶媳妇的时候，咱再取出来用，还有利息呢！”

赵兴东轻蔑的看了二舅一眼，心道该是解决这个老家伙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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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语：关于狗吃婴儿的事，是来源于上世纪9o年代末，我的老校长讲的一个故事，（故事的真伪无法考证）我给加工改造了一下，把故事提前了2o年，有些牵强，大家原谅。原故事如下：一人不知何顾，将婴儿弃于路旁，心不忍，躲一边窥视。未久，一骑摩托青年抱婴儿扬长而去。此人放心不下，远远跟随。至一院墙外，现裹儿被褥扔于门前，院内传出群狗吠声，此人忙从门隙望之，即刻，跌坐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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