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缓缓驶出小区,佳萍向右窗半侧身子,轻倚靠背,眼睛微闭,仿佛很疲惫的样子。
军伟把车开的非常慢。认识这么些年了,回想起来,竟是第一次与她单独相处。有些不可思议,尤其是他曾经对她那么倾心。他对她的了解要乎她的想像,所以,他知道放弃。她瞧不上他,说到底,他们是两种人。事情早已远远地过去了,当初拼命去忘记,却不能,等到忘记了,拼命想记起,也是不能的。
可是,现在她就坐在他的身旁,他忍不住心旌荡漾。这种久违的心情令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分年轻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低声唤道:“佳萍!”
佳萍心头一颤。她睁开眼,微微欠了欠身。他以前是怎么称呼她的,她一时想不起来了,也许是没有称呼的,或笑一笑,或摆摆手,或哎一声,总之应该没有这样喊过她的名字。而且,那名字里洋溢着一种令人熨贴的温暖。汽车正行驶在大桥上,两边灯火通明,并没有一个行人,偶尔有车飞驰而过,远处是已经拉开的延绵不绝的夜幕。那奇异的温暖竟抵挡住夜的苍茫,在这黯淡狭小的空间内升腾弥漫,结结实实地包裹住了她,就连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坚实的臂膀,也令她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她竟幽幽地喊道:“军伟!”
他的心振荡起来。他简直不想应声,仿佛只要他不说话,空气里便一直流淌着她的声音。半晌才道:“嗯。你头疼得厉害吗?”
这会儿功夫,她忽然清醒过来,立即正襟危坐。想起刚才,又烧红了脸,非常懊悔,淡淡地道:“不要紧!”
只是一瞬间,她的口气又变回去了,军伟失落到极点,道:“那就好”,顿了顿又道:“不知为什么,一看见你,就想起大学那点儿事,什么都在变,就你――永远一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佳萍低头一笑,道:“我不知道我竟是这个样子,你一定看错了,我也世故着呢!”军伟没听见似的,仍旧道:“能出来几天,现在想起来,就像做梦一样!”
佳萍忽然想起临毕业时,军伟几个喝了酒,点着一个床单从宿舍窗口扔下来,偏巧挂到一棵树上,把树烧了个一塌糊涂。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幸亏有人周旋,最后只罚款了事。这件事她一直印象很深。她忽然望着他道:“当然不是梦,被你们烧死的树可以作证!”
军伟回过神来,呵呵笑了。论模样,杨青并不比她逊色,她太瘦了,可是,她总是不经意间闪现出一种天真,令人遐想无限。还有她的眼睛,在这昏暗中竟有一种光芒。
军伟回来已经七点多,饭菜也上了桌,杨青道:“她没事吧?”军伟道:“没事!”杨青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忽道:“怎么出去一趟,变了个人似的,这么高兴!”军伟笑道:“我本来就高兴”,顿了顿,凑到杨青耳边,低声道:“我下午又学了几招新的,过会儿也让你高兴高兴。”杨青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死样!”
四月份的天,反常的热,振华一进门就喊:“热死了,热死了!”佳萍正忙着从厨房端饭端菜,道:“我怎么不觉的!”振华笑道:“你太瘦了,耐热!”佳萍摸了一下脸颊,道:“我也觉得最近又瘦了。”
饭菜上齐了,两人面对面坐着。佳萍拿着筷子,在菜里拨来拨去,半晌道:“没胃口!”振华低头正吃,忽然一拍桌子道:“是不是有了!”佳萍道:“胡说,我心里能没数!”振华边吃边道:“我妈前几天又催了,想孙子都快想疯了。”佳萍伸过筷子在他碗边敲了一下,道:“本来就没胃口!”振华撇撇嘴,又埋头苦吃。
晚饭后佳萍蜷缩在沙上看电视,振华刚洗了澡出来,佳萍突然直起身子叫道:“快看,新开盘的”,又指着屏幕上方飞播的字幕,一字一顿念道:“世纪都会,气象万千,闻暇畅乐,咫尺逍遥,欢迎――”振华一**坐在沙上,佳萍忽叫道:“讨厌,湿乎乎的,离我远点!”振华笑道:“好好”,作起身状,一只手却突然伸过去,抓住佳萍的脚,赶着挠了几下,笑道:“小丫头,叫你逞能!”
佳萍一边咯咯大笑,一边又蹬又踹,喊道:“好老公,求求你,饶了我吧!”撕闹间露出一大截白肚皮,振华突然住了手。佳萍咬牙切齿地正要坐起,振华忽然压了过来,在她身上又亲又啃,佳萍一边笑一边喊“救命”,振华道:“我就是来救你命的,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就弄出个孩子来!”
佳萍不知哪来的劲儿,一下子把振华从身上掀了下去,振华措手不及,从沙上又跌到地上,怒道:“什么神经!”佳萍披头散地起身道:“你就为了生孩子!你当我是什么!”
振华腾地一下站起来,道:“你还讲不讲理!”佳萍也不示弱,嚯地从沙上站起来,用力太猛,脚下又软绵绵的,晃荡了几下,差点摔倒,赶紧扶住墙壁。振华忍不住噗嗤一笑。佳萍的声调高了几分,道:“我怎么不讲理了!”振华把衣服一拽,道:“懒的理你!”说完从架子上抽了一本书,躺一边看去了。佳萍不依不饶地赶过去道:“你说,我怎么不讲理了,你说,你说!”
振华不说话,佳萍赌气把电视调得声振屋瓦。振华只是不理。两人一晚都气鼓鼓的,对方便成了空气。
第二天,对桌的陈丽正兴致勃勃地传授她的“驭夫术”。她结婚四年了,不久前刚生了个儿子,身体也更加丰满结实。她比佳萍大三岁,贯以家庭权柄执掌者的姿态教导后进。说到紧要处,陈丽压低了声音,正要将上身探过去,佳萍的手机响了。
是振华,她漠然道:“怎么了?”振华道:“我下午出差。”佳萍惘然若失,嘴上只道:“管你呢!”振华又道:“三五天就回来了!”佳萍道:“别回来!”
挂了电话,陈丽笑道:“呦,吵架了?”佳萍笑了笑,忽道:“呀,王主任交待的那篇稿子,差点忘了!”王主任隔着一堵墙,竟也猜透了她的心事似的,突然出现在门口,声如宏钟地道:“小沈,你过来一下!”佳萍差点乐出声来,连忙应道:“好,就来!”
她虽然满肚子话,陈丽却是公司出了名的嚼舌妇,又最爱刨根问底,有时恨得人牙庠。说话再亲密也得有个分寸,落下把柄,受耻笑的是自己。
果然,到了第三天,振华还没回来,也没消息。佳萍心里七上八下的,只不去问。晚上草草吃了饭,打了几通电话,百般无聊,便跑到楼下的“零距离”去上网。
打开qq,燕玲的头像竟然亮着,佳萍遇见救星似的,连了几个笑脸过去。燕玲很快回过来,道:“你人间蒸了!”佳萍道:“大研究生,捡高枝飞了,换了号码也不告我,有脸说!”燕玲道:“灯做证,我第一个给你的短信!”佳萍道:“哦,我怎么没看见!”燕玲道:“统共两只眼都被老公勾去了,用哪只来看!就你急,后脚还没迈出校门,前脚就进了洞房。”佳萍连送几个笑脸,道:“夜长梦多。”燕玲道:“嗯,这话我信。”
燕玲忽道:“我和宋磊分手了。”佳萍一震。
宋磊是燕玲相恋四年的男友,用杨青的话说就是“她们5o2宿舍的第一个女婿”,军训的哨声还没结束,两人就已经铁板定钉了。后来虽然小吵不断,也算是一对模范恋人,又一起考上南京一所大学。最后两人携着手,在众姐妹羡慕的目光下,甜甜蜜蜜地走出了校门。毕竟,大学恋情能修成正果的并不多。怎么不到一年就物是人非了!
佳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道:“怎么会这样!”燕玲道:“系主任女儿看中了他,我争不过。”佳萍突然心里一阵刺痛,又是一个“争不过”!
佳萍道:“他呢?”燕玲道:“他自然求之不得。”佳萍半晌道:“太过分了!你还好吗?”燕玲道:“早已是过去的事了,当时恨不得把眼睛挖出来”,又道:“我只告诉你一人。”佳萍道:“你放心,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
佳萍很想说些宽慰的话,可又觉得确实“不必再提”了,踌躇间,燕玲把话岔开了,道:“你工作怎样?”佳萍道:“要不闲死,要不忙死。”燕玲道:“嗯,我也忙的很,代了五份家教,东跑西跑,南京城都快被我踩平了,要不是学生病,也没时间上网偷闲。”
忽有人申请加好友,佳萍只顾和燕玲搭话,没多想就通过了,又对燕玲道:“他这几天出差,我也才跑出来玩。”燕玲道:“平时都被绊在家里了吧”,又送了个笑脸,道:“瞧你们多幸福!”佳萍不想在一个失意的人面前稍有唐突,便道:“萝卜配咸菜,凑合着过吧!”燕玲道:“幸福就是幸福,难道我还嫉妒你不成!”
佳萍笑笑,忽然一个鸭子头像跳动着和她说话:“你好,认识一下。”佳萍道:“你好,你在哪里”,又对燕玲道:“不是,过日子有过日子的难处。”鸭子又道:“我在你背后。”
佳萍吓一跳,扭头一望,果然有个瘦长脸头直垂到眼角的男孩儿朝她笑。佳萍觉得两颊烧,只烧到耳根,匆忙对燕玲道:“有事先走,再联系!”她下了线,逃一样地往外急走。网管一下子从台子里站起来,伸长了脖子喊道:“喂,结帐!”
佳萍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想到爱说爱笑的燕玲,曾经朴实无华的宋磊。这个世界,什么是可以值得相信的!
她又想到振华――她真地很想他!
第五天,佳萍正在灯下枯坐,寂静的楼道里忽然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级一级,越来越近。佳萍的心悬到了半空。
振华推门进来,佳萍心头积聚多日的乌云刹那间化为乌有。
振华把包往沙上一扔,张开双臂,笑道:“小丫头,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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