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叶赫天想到东方若的同时,管志也多多少少想起了他。虽然心里很不服气,同是王爷谋士却受到不同的重视,但打心底里的,其实他还是佩服东方若的。
当年他们在幽州的时候,若不是东方若设计诱使幽王趁着乱民起义仓促谋反,那么叶赫天到现在还在四方流浪、屈居人下,绝不可能坐拥幽州兵家重地,而且封王拜将,并有了自己的根据地和军队。
可是说来也奇怪,按照这个东方若的做法,他是一心一意追随云王绝无二心的,可是他真正做起事情来却又是懒懒散散,万事不肯付出全力。人家焦头烂额,绞尽脑汁的时候,他通常都是披头散的在那里种花。
管志就弄不明白了,王爷对他还不够好吗?在王府内给他单独另辟小院,没有东方若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入内。这种殊荣不是一般谋士可以享受的,至少管志他就只有羡慕的份。
而所谓的士才清高,他若是宁死不屈也就罢了,可是他明明不是这种人,他摆出效忠王爷的样子,却并不肯全心侍奉。
那么这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王爷天纵英明,礼贤下士,若要荣华富贵,只要帮助王爷成就大业,到时候一句话就可以了,若是心志坚决定要归隐山林,摆弄花草,那就做出决绝的样子来。
可是他偏偏不。他跟王爷亲密的不能再亲密了,王爷每次带兵出征,他都驾了辆马车紧随其后,有时候两个人还睡在一个营帐内。可是每当有什么紧急实事要他做了,他无一例外的全都推脱。
反正管志是根本搞不懂他到底想要什么,到底想要怎样。
抬头看到王爷气度雍容的坐在那,管志心想也只有王爷这样醇和仁善,气量非凡的人才能容忍他这样的放肆胡为。换了他,早就一脚踢走这个别扭的家伙了。
就在这时,“哒哒哒”几声敲击的声音越来越近,所有人都看向门边,大家都知道这是穿着木屐的东方若来了。
果然,在门边的昏暗中,东方若面带微笑,长身而立,他的宽袖带风,静静的看着厅中众人。明明是天上澄月般剔透的人物却偏偏有着无底之潭般的深沉。
东方若似笑非笑的走进厅堂,对着叶赫天抱歉行礼,然后面带微笑的向众位赔笑道:“东方来晚了。”
归廉此时站起身来对着东方若回礼,其他几人见了也是纷纷起身回礼。归廉既然能够出使四方,除了一张伶牙厉口外,他体察人心的本领当然不差。
东方若笑着走向座,坐下后,随意的问道:“刚刚我错过什么了吗?”
叶赫天叹息道:“东方,如果董元昌和襄王联合了,那会怎么样?”
东方若眉头轻皱,回道:“王爷担心的是什么?谋反,还是……”来抢地盘?
叶赫天神情变幻了一下,才道:“当然是担心谋反。”
东方若微微一笑,现在的叶赫天自己的心志并不明确,立场没有坚定,万丈高楼平地起,如果没有强有力的信念作为基础,那么云王暗夜里偷自设想的未来就只会成为海市蜃楼。不过现在叶赫天这么说也没有错,现在这个时机,谁都担心某一方耐不住先制人。他担心襄王,襄王也同样会担心他,只不过在襄王的眼中,叶赫天的实力还不足以跟他形成对手吧。
于是东方若继续道:“依现在的情况来看,大齐基业已经风雨飘摇,但是有齐王一天,任何一方都不可能轻举妄动。所以就算襄王和董元昌联合也无可畏惧。更何况,那两个根本联合不起来。”
“哦?东方,此话怎讲?”
“其实很简单啊,我听说近来襄州内部有人劝说襄王趁着皇上大婚,带兵入京暂住。如果这时候我们表现的束手束脚,唯襄王马是瞻的样子,襄王必然迷惑。而董元昌害怕自己把持的朝政受到威胁也必然不安。若是我们再派遣细作,用金银美言贿赂襄州高官,促使襄王屯兵京都外围,那么一来襄王和董元昌之间的隔阂必然加重,到时候就连齐王也不免心中宜忌。到时候我们再放风声给董元昌,说襄王默认王爷的异姓王身份,划襄州自治,条件是和襄王联手攻打西蜀。董元昌多疑善忌,必然上当。到时候董元昌肯定痛恨襄王,而襄王觊觎西蜀也非一日两日,只要我们策略得当,或许还能够坐山观虎斗。”
叶赫天听的连连点头,“看来只要我们现在一心忠于朝廷,就是襄王再有本事也不可能谋反成功。幸好,东方你不是襄王的人,否则幼帝那皇位**还没坐热,就要被自己的叔叔赶下台了。”
东方若听了懒懒一笑。
归廉出列,诚恳请教道:“按先生所言,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如何部署?”
东方若收起自己懒洋洋的笑容,正色道:“等!”
“等?”贾三彰疑惑道,“等什么?”
“等实力的变化。”顿了顿,东方若继续说道:“在这个动乱的时代,王爷要成就一番事业,必须要有两个条件,一个是正义,一个是实力。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我们现在站在朝廷一边,这对于全天下人来说就是正义之师,堂堂正正、师出有名。此外,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战争拼的是武力,但是战争武力比拼的背后是经济实力的支撑,只有雄厚的经济来支持,战争才能打得久打得赢。这政治实力,经济实力,军事实力三者缺一不可,整合优势占上风才是真正的实力。”
管志接口道:“那我们现在侵吞了这么多城池,纳降了这么多起义乱民军该怎么处理?”
“这就是我在一年前说过的我们需要做的三件事:一是掠地,二是纳兵,三是置田。这个起义的乱民军是军队却不是纯粹的军队,他一路都有随军的家属和农民,我们纳降的起义军是二十万,可是加上他们随军的家属和农民就足足有一百多万之众,他们还带着自己的农具和耕牛,甚至……还有家中的铁锅。”
这么一说,归廉马上就懂了,他站起身来眉飞色舞的说道:“先生的意思是说,我们学襄王的做法,将扫荡后的地方全都占据在自己名下,由我们来治理。而纳降的那些起义军也由我们自己收编,成立听命于王爷的特殊部队?”
东方若没有反对,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而同时,叶赫天也对着东方若会意的一笑,这一点他在决定兵镇压乱民起义的时候就已经明晓了。
片刻后,贾三彰起身忧色重重的说道:“这么一批庞大的队伍,处理得好当然会成为我们最大的力量,相反的,如果被他们反噬,那么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
“所以我们必须养活他们。这就是掠地、纳兵之后的一条――置田。”东方若看着众人,慢慢解释道:“因为连年的战争和起义军的动乱,许多土地已经没有主人了,也没有人耕种。如今,我们将所有无主的田亩收归王爷名下。然后再把这些田地拿出来一部分交给原有的幽州军和投降的起义军去耕种,这些田统称为‘军置田’。还有一部分招募那些失地的农民和随之而来的流民耕种,这些田统称为‘民置田’。耕牛和农具收缴后全部由王爷提供,然后军人和农民向王爷交纳五成到六成的地租,这个置田方式就是要成立一个生产建设兵团,王爷是最高军事指挥领,同时又是所有农田的场主。这就是所谓的‘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
东方若言毕,全场肃静,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了一幅图景,军民丰衣足食,王爷深受爱戴,只要王爷一出现,所有人都三呼千岁。而他们几个人走到哪里也都是意气风的样子。
这时,东方若站起身,微微一礼后悠悠说道:“在下虽然懂得一些庙算之策,但是说到指挥若定,协领众将不如贾先生,说到济世安民、王佐社稷又不如管先生,而说到出使八方,能言善辩就更是不如归先生,我也就纸上谈兵这一强项,真正做起实事来,东方只能自认惭愧。还望几位先生勉为其力,部署好这次的置田事情。”
东方若这话说的三人听得心里凛然,他们原本就已经习惯了东方若的桀骜不驯,清高无礼,现在他突然对他们一多礼起来,三个人面面相觑之际都有些无所适从,最后还是归廉微微笑站起身回礼道:“我们不过都是为王爷解忧,各尽其能罢了。否则,我们也不好意思留在这云王府啊。”说完哈哈一笑。
其他几人也随之淡淡一笑。
不过笑容中,管志心想有一点东方若倒是说对了,每次都是他提出一些什么计策,什么谋划,可是真正实施的从来都不是他本人。
或许,他说的没错,他懂得的就是纸上谈兵,只不过他确实是一个纸上谈兵的高手罢了。
东方若抬手齐眉,有礼的回笑。
几人有了具体要实行的任务了,跟叶赫天行礼后就退出,各自部署去了。
只留下叶赫天和东方若的凌云堂突然间变得非常安静。
外面月隐隐,星沉沉,然而――
一道黑色的阴影随着灯光斜长的映在东方若面前的地面上――
东方若微微抬头,叶赫天比他高半个头,每次近距离看他,他都需要仰头。
随着叶赫天的走近,他与生俱来的倨傲气息瞬间弥漫了东方若全身,庞大的影子也盖住了东方若的整个人。毫无动静中,东方若手指微颤,转而,他笑着将手反向握在了背后,迎面看向叶赫天。
叶赫天怔了怔,冰绿色的眼眸瞬间收紧,又放松,他淡淡地打量东方若。
空旷的凌云堂里。
微黄的灯光。
叶赫天和东方若对视而立,气氛从未有过的古怪,两人都不说话,仿佛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
终于叶赫天皱起眉头,坐在了东方若旁边的椅子上,问道:“东方,你今天怎么了?”
见东方若仍然没有说话,他又问道:“你在讨好他们几个人吗?”
东方若似笑非笑的笑笑,淡淡道:“我在讨好王爷,王爷没有看出来吗?”
――――――――――――――――――――――――――――――――――――――――
日全食之日的第一章,强烈要求支持和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