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门口，人来人往的台阶上，百代和袁小杰肩并肩坐着。
回头看着热闹、喧嚣的赌坊，百代却觉得她能看到的只有萧瑟。到了这儿，每个人进去之前都是摩拳擦掌、厉兵秣马，之后是卧薪尝胆、“东山再起”，而到最后，那些沉溺不可自拔的，总有一天会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就连刚刚，百代也不受控制地将全部的信念压在了一个“大”上面，真心祈祷运气来临。
“对不起。”袁小杰低着头，“我对不起姐姐……”
“行了，现在还剩多少？”百代看着袁小杰，小小年纪的，沧桑却沉淀在了他年轻的脸上，生活的艰难和残酷使得本该年少壮志的他变本加厉的消极。他在艰苦的生活中一事无成，想学好却总是在变坏。他甚至根本不清楚自己在混什么。对于这样的袁小杰，百代现她好像不能真的痛恨、埋怨。
“没了，一文都没有了。”袁小杰不敢看这个姐姐朋友的脸。
“什么？”百代尖叫，那是袁秀和她整整一个月的补贴月钱啊！
“原来还有的，最后那一把，其实我并没有压上。但是，我总觉得，那一把肯定是大……”袁小杰忍不住辩解，待看到百代黑着的脸时，悔恨道：“我……我死了算了！”说罢，他就抱住赌坊的柱子，作势要往上撞。
“别闹了，这样死不了的。怪疼的。”百代没有拉袁小杰，她知道生活的多灾多难、困苦难耐反而使得他的生命力顽强到乎想象。这一点，百代在袁秀身上就早已现了。
“是怪疼的。”袁小杰放开大柱子，摸着刚刚撞出的红包，顺势下台阶。
“行了，输了就承认输了。钱，我会想办法。先回家看大娘吧。”
“百代姐姐……”袁小杰看着这个素昧平生的人，心酸起来。他们家穷困潦倒至此，他的姑舅叔伯都对他们袖手旁观、避之不及，可是她却……
“行了，别乱感动了。下次别再来这种地方就可以了。你姐姐为了养活你，可不是一般的辛苦呢！”
“我……我真该死，还不如死了算了！！”袁小杰想着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见过面的姐姐，心疼起来。早早将自己卖进王府为奴的姐姐，就是被他这个本该是家中顶梁柱的废人拖累的。
“行了，挺俊的一张脸，再撞就成猪头了。”百代拉着袁小杰，轻轻地对他笑着说。
这笑容在袁小杰的心中荡开好远好久。
笑容的温暖和眼泪的冰凉糅合在一起，断断续续的，袁小杰不清楚，此刻他的心中是眼泪更凉些还是温暖笑声更酸楚……
……
成功地带回了袁小杰，百代终于能够松口气了，至于钱，她肯定能想到办法的，王府里面遍地是金，弄一点医药费应该不是太难吧。
想到这儿，百代就放心了。于是，她推了一把袁小杰。
袁小杰看着熟悉的家门，低声道：“娘，我回来了。”
里面没有声音，百代又重重地推了一把，眼睛一瞪，示意他拿出点诚意。
袁小杰没办法，低着头，踌躇了一下后，抬头大声道：“娘，杰儿回来了，杰儿再也不去赌坊了。”
里面还是没有声响，连咳嗽声都没有。百代和袁小杰相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心和不好的预感。
袁小杰率先入门，昏暗中，百代看到袁大娘倒落在床边地上，惨白着脸，无声无息。
“娘――”
“大娘――”
“娘，你不能死啊。”袁小杰扑上前抱着娘的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惨白的毫无生息的脸，悲伤无可避免。他一直认为他可以赢回大把的钱，到时候娘和姐姐都不会那么辛苦了，他默默想着总有一天他会天降大运，到时候……可是他错了，没有到时候，娘的病根本等不了。是他，是他害死娘亲的，是他，就是他把娘的命给输掉了。想及此，一瞬间，他泣不成声……
百代懵懵懂懂的愣在那里，看着袁小杰的真情流露，一时间手足无措。她本来也以为久病的老人就这样去世了，可是她看到她的胸口似乎还有轻微的起伏。
百代上前探了探鼻息，果然，虽然很微弱，但是还有气。
袁小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自责内疚中，越哭越伤心，他觉得天都塌了，他感觉不到任何其他的事情，他五雷轰顶，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泪水不断地涌出他的眼眶，他认定了自己是杀人凶手。好半天，他才终于感到有人在推他。他茫然的抬起头，却见百代大声地跟他说着：“清醒一点，振作一点，大娘还活着。”
袁小杰情绪失控地木了一会，待看到百代笃定而信任的表情后，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他看了看娘亲，果然，因为痛苦娘的睫毛还在轻微颤动。
“背上大娘，快――”百代催促道。
在百代的帮忙下，袁小杰顺利的背起了娘亲，拔腿就跑！他的脸上泪痕狼藉，但是他却谢天谢地。娘，你撑着，你一定要撑着，你一天的福都没有享过，绝不可以就这样走了，是你不争气的儿子该死，所以你绝不能死。如果连你也不管我了，我就彻底变成一个大坏蛋，娘你听到了吗？我会去**偷盗，抢杀掳掠……所以求求你，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有力气骂我，求求你……
求求你……老天――
百代在身后追着跑，儿子背着母亲箭步如飞的背影印在她的脑海里极度深刻。她看着袁小杰跑得飞快，但是手却尽量呵护着娘亲不要太颠簸，这一个简单手势天性使然地传递着至爱的亲情。
百代热泪盈眶，她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亲人，没有任何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但是她会努力的，她坚定的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她也会有属于她的亲情、友情和……爱情。
……
“大夫，医者父母心，您先看病开方好吗？钱，您放心，包在我身上。”百代看着那个白胡须大夫一张冷漠的脸，急怒攻心，很想在他明明长得慈祥的脸上挥上一拳，但是现在是他们没钱看病，有求于人，不得不隐忍。
“包在你身上？”白胡须大夫拿起一撮药草在百代眼前晃晃，“光靠嘴？”
这样的答复……显然他是知道袁小杰家的经济情况的，他料定了袁家赌鬼小子付不出诊金和药费，所以一脸的不容商量。
袁小杰已经表情僵硬地跪在地上求人了。
百代为了袁大娘也只得低眉顺眼地哀求这个大夫。
“姑娘，看看就知道你是好人家出身的，别把自己赔在袁家这穷小子身上啊。”大夫不怀好意地“劝”着百代，指指百代能掐出水来的小脸蛋，意味分明。
“做医生的这么冷血已经该天杀了，嘴巴还……”百代心里暗骂道。当她是什么人？百代觉得很羞辱，可是，现在是她在求人，她瞪了一眼那大夫低头捣药的脑袋，只能再次哀求，虽然很不愿，但是她倒是希望她的这张脸戚戚哀哀一阵可以争取点什么。
可是，那个大夫只顾自己专心捣药，不管百代怎么哀求，怎么哭诉，他都不为所动。
百代不耐烦了，袁大娘可等不了她这样无功无获的拖着。
而这时候，药房的伙计正凶神恶煞地赶着袁小杰，甚至有人去动躺在那没有知觉的袁大娘了。
百代忍无可忍了，她趁着场面一团糟的时候，一撑柜台，在那大夫有反应之前，跃到了柜台里面，百代挑着自己认识的抽屉，什么人参，什么月见草，什么黄芪……反正什么珍贵拿什么。
白胡须大夫显然是没料到这样的女娃会爬柜台，所以一点防范都没有，而等他有所防范之际，已经来不及了。
百代将抢来的人参、黄芪等塞进自己的胸膛，然后借着柜台里的凳子一踏又跳出了柜台。那谁说的，狗急了能跳墙，人急了跳个柜台算什么？
百代面对三五个冲上来的药房学徒，拍了拍胸部喝道：“不准动，谁要敢动，我就喊……”
药房学徒根本没把百代当回事，张开双臂就扑过来，百代险险溜过，然后对着大门大声喊道：“非礼啊，**啊，逼良为娼啊！啊！！！”
果然，药房学徒有些失措，纷纷停下了捕猎活动，动作暂停地同时看向他们的师傅。
百代也看着那个白胡须大夫，叉腰道：“这些珍贵的药材我可以还给你，但是你要给袁大娘看病开方还要熬药。现在，我先带着它们出去取钱。半个时辰之内，你的药材原数奉还，医药费也一文不会少你。如若不然，我现在就干吞了这些补身子。”说吧，百代就取出一根粗壮的人参作状要咬。
“好好好……”白胡须大夫投降了，这哪里来的古怪女人啊？“你把东西留下，我给她看病，半个时辰内你取钱回来。”
“我不信任你！”百代果断拒绝，趁大家放松警惕跃出药房大门，回头道：“半个时辰内我一定回来，先看病再还东西。”
白胡须大夫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对着百代的背影喊道：“半个时辰内不回来，我就把袁家小子送到官府，让他坐一辈子的牢，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