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闯到得外面,感到天地皆向自己压来,心中的沉重不能自己,可是又无人可以宣泄,回想起在“龙睛石”内爷爷对自己的叮嘱与期望,还有刚刚“通天书生”沈承乾的“仁政苛政”之论,只觉理不出个头绪。
不过少年心性,便是来得快去得快,单闯只是黯然片刻,突地感觉肚中饥饿。看看天色已晚,饭堂估计早已关闭,便摸摸怀中的十张“天地馄饨”筏子。心中盘算起来:陈伯来看自己时,请其吃个够,这样算来要留下五张。年底还想请两位师兄曲仲叔、杨文龙吃上一碗,以感谢两人对自己的照顾这样便又少去三张。再送同寝的黄中坚一张,自己还能剩余一张,此时一想,馋涎便已满口,哪里还能抑制得住,便向卖“天地馄饨”草庐赶去。
此时已是冬季,“白鹿书院”处在山中,更是寒风凛冽,不过单闯自幼在小兴安岭处长大,惯见冰雪,性喜寒冷,此时在书院中,却是第一抗寒之人。
单闯来到这草庐前,透过门缝,只见草庐内灯光闪烁,人影晃动。便推门进去,只见不少巨富权贵人家的公子已在桌子前就坐,正不耐烦地嚷嚷:“馄饨老儿,怎么还不开卖?再不卖就到明天了。”
这时只听厨房传出声音:“想吃便等,不等请回!”这些高阀贵族的公子似乎早就习惯这老者出言不逊,竟也不生气,只是哈哈大笑。
这些高阀贵族子弟眼见这单闯来此,也都是一惊,不过这“白鹿书院”教管极严,见到这位小师叔起来,便有些不情愿地起身施礼,如此举动单闯也是见惯,只向众人微微一笑,便寻个靠边的木凳坐下。这些高阀贵族子弟与这单闯毫无接触,见单闯避开,也就不去理会他,自顾自地谈天。
又过许久,这馄饨老者,才擎着个大托盘出来,也不多说话,只顾端馄饨收银票,单闯本就极饿,此刻闻到这无比诱人的香气,也不住暗暗咽下馋涎。
这时突然有人对这馄饨老者说道:“馄饨老儿,你还不知道吧,你眼前的这位小名士,便是我们的小师叔,也是今年大考的头名,你还不快快请其进内,好好煮得一大碗馄饨犒赏犒赏。”
这馄饨老者看看单闯,面上依旧还无表情,只对单闯说道:“你随我来。”后来单闯才知道,每年的大考头名,都有进入草庐厨房,向着老者学习怎样制作“天地馄饨”。
单闯随其进入草庐,只见这外面简陋的草庐,内面却极整洁干净。其内极宽敞,置有一灶、一锅、一桌,一凳,桌上有案板、刀、盆、盘等必用炊具,屋角还有一口大井。
这馄饨老儿冷冷地对单闯说道:“我做你看,学不学得会,只看你自己。”说罢也不了单闯,自顾自的忙开了。
单闯早就听陈伯对这卖“天地混沌”的老者异常推崇,说能做出这样隐含天地浩然正气的美食之人,必不是寻常之辈。
单闯只见这老者从井中摇上个大篮子,从其中拿出一只肥鸡,将篮子放回井后,便将用刀将这鸡去骨,只见手中一把大刀翻转如轮,不多时,皮、骨、肉、油四者便全部分好。
老者将鸡骨扔入锅中,加水添柴烧起。鸡油用刀拍碎,加水和面。面和好后放在一旁醒着,又把鸡肉放在案板上连拍带剁,不一会儿便斩成泥馅。
这馄饨老者儿将肉馅放入大碗中,加盐搅拌后,便拿起面团擀制面皮,面皮擀好切成大小一致的馄饨皮,此时锅中炖的鸡骨汤正开。
老者一手拿皮,一手用单只筷子蘸馅,一蘸、一抹、一裹、一扔,一只包好的馄饨便如白色灵物,好似自己跃入锅中一般,这老者双手如电,只看得单闯目不暇接,又觉如同戏耍一般,万分有趣,还没等看够,这老者又拾起燃火的柴木烤那鸡皮,只将融出的油在汤锅中滴得几滴,再用大勺一搅,便将在锅中沸汤中漂浮的馄饨捞起入碗中。
单闯见如此神技,不由目瞪口呆,还未明白过来,却见馄饨老者已将一大托盘馄饨擎起,丢下一句:“想吃自己做吧。”便出去再卖第二回。
单闯哪里有心思留下做馄饨,也跟着出去,见馄饨老者正将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桌去,只见有吃得慢者,上次做的一碗尚未吃完。单闯只觉刚才的一切如同梦中,不错眼睛地盯住这馄饨老者的背影。
见到老者这回做的又卖完,便先行退入厨房。等着馄饨老者进来一看,只见单闯已经跪在地上。这馄饨老者依旧面无表情,只冷冷说道:“要吃便做,跪在这里作何?”
单闯说道:“我不求做馄饨,却只想求自然天成的大道。”
这馄饨老者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甚么大道?我一个做馄饨的哪里来的大道?”
单闯说道:“我听人说,天下万事万物,各行各业皆可通悟大道,原本还将信将疑,今日一见您之神技,方才确信。只要能明白您做馄饨时的心境状态,我想无论治国还是平天下不过皆是举手之劳。”
这老者闻听勃然大怒,骂道:“混蛋小子,好好的扯得甚么天下大事。我最烦甚么大事,来,来,先和成一团我刚才所用之面,若是和出一个死面疙瘩,一会儿你就自己吃生面吧。”说完便坐在凳上闭目养身起来。
单闯一听心中暗喜,便拿过盆,取过水、面,在桌上和起面来。
说到这厨房之事,单闯这是平生第一次做,不是水多,就是面多,半天时间,只将这盆装得不能在装了,这面还是没有和好。
单闯抬眼看看馄饨老者,见其也不理会,便将这团废面倒在各角落中,再取面、水又和,如此几次,角落中便有八团或干或稀得废面,大面口袋中所余也是不多。单闯依旧不急不躁地取水和面。
单闯跟爷爷学习“羁龙诀”时得到的经验,天下之事无它,皆在熟能生巧,只要自己一遍遍去做,终可以将面和好。
到这第九盆面,单闯终于找到馄饨老者忘我沉醉其中的状态,用心感悟手中之面,渐渐忘记一切,等从忘我状态中清醒过来,只见手中之面,已和得软韧适中,光滑若石,非但丝毫不粘手,拿在手中似是有生命一般,散着生面特有的清香之味。
单闯满心欢喜,知道自己已经初窥门径,便拿着这团面来到馄饨老者面前,这老者也似大梦初醒一般,看着单闯的手中之面,大摇其头道:“糟蹋这许多,就得如此结果,你看你这面内湿外干,左硬右软。”单闯本来满心欢喜,立刻转为失望。
这馄饨老者又说道:“为何会如此,你揉面时始终以外裹内,这样和出的面必是内湿外干。你和面之时,左面又太靠近灶火,因此这和出之面便是左硬右软。”
这馄饨老者又说道:“你也不要不服,若以常人的眼光看,这面和的不错,可是离天下最好的那团面还差得很远。”
馄饨老者说罢,从角落中找出单闯和废的面团,将脏处去掉,便在案板上揉起来,一边揉面一边蘸水,一边说道:“对面必用心,全心全意之时,才可感知那处面少水,那处多水,那处裹有气泡,那处尚有死面。其外其内,其左其右是否全部一样,浑然一体。只有如此,才知哪里下的多大的气力,哪里多揉几下,哪里与哪里需要融合一处……”
没过多久,馄饨老者将这面和好,便将这团面与单闯所和之面比较,单闯只觉却有差别,却看不出差在哪里。
老者也不说话,先将灶中加柴,在锅边左右各放两个大碗,等水要开未开之际,只用双手从两团面分别拽下一团,走到锅边,双手齐撮,手下竟出得细细的面线,这面线仿佛本就擀好,团在馄饨老者手中一般,此时撒下,一般粗细,长若盘线。等馄饨老者手中面尽,这老者取过两双筷子,探入锅中,分别搅动,再拿出来时,筷子上分别盘有一根长面,老者将这面分别放在锅边的碗中,又将两碗端给单闯,说道:“你自己尝尝看吧。”
其实不用多说,单闯已经知道不同,只见左碗之面虽然也细也长,但面上尚有瑕疵,头尾面色有异。再看右碗之面,如晶碧透,仿佛透明一般,从头至尾一般无二,在碗中散出一种无法言传的香气。
单闯此时才知,自己离大道的边际,尚差得很远,这馄饨老者说道:“把面吃了吧,今后你若愿意,就来我这做个和面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