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若淡淡轻烟,在不知不觉中,单闯在这“白鹿书院”便过了大半年,转眼间,到了这年年底,在全书院学子的热切期盼下,一年一度的“白鹿书院”的大考又开始了。
这年度大考之所以受人期待,皆因乃是“通天书生”沈承乾亲自命题,亲自批阅,亲定名次。学院众人言称:“不求金殿状元郎,但求年考拔头筹。”一方面是皆以获得沈承乾的点滴好评为荣,另一面也是因为这年年的大考头名之人,立时会在天下读书人中声名鹊起,其文章也会天下流传,日后学成出山也极得朝廷看重,前途无可限量。
单闯这次也跟着参加考试,这考试的题目却是只是以“仁政苛政”为题,便再无其它。
单闯想也未想,提起笔来,以孔圣人之言:“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为破题,扬扬洒洒千余字一蹴而就,只半个时辰便交了卷子。
等到年考名次下来,曲仲叔与杨文龙却现师尊沈承乾竟把单闯的文章定为第一名。这令二人十分不解。虽说单闯文章,观点新颖,大气十足,但文笔稍显稚嫩。并且这位小师弟,年纪尚幼,心气却高,此时应该多摔打磨砺一番才是,因此这曲仲叔与杨文龙二人对师尊此次行事,十分不解。
书院众人眼见单闯这位小师叔年纪虽小,但平日学习竟比身边的大人还要刻苦许多,也都是心含敬佩之意,此时见这小师叔得个头名,都也唯有感叹单闯的天纵其才。
这时同寝的三代弟子黄中坚告知,单闯才知每年大考的第一到十名,竟可以获得从十到一碗的“天地馄饨”的奖励,单闯此次夺魁,竟得到十碗“天地馄饨”的奖励。
要知道,这“白鹿书院”日常伙食滋味寡淡,仅能饱腹。在书院中,平日解馋的去处唯有这“天地馄饨”一处,可这处被誉为“天下第一美食”的馄饨竟要一百两银子一碗,就算一般的富裕人家子弟,也不是可以消费得起。现今这第一名,竟可以赢得十碗,直相当于一千两银子,可说是一笔巨富了。
单闯本也没想能夺魁,此时得到头名,心中反到有一些意外之喜。加之身份为二代弟子,整个白鹿书院中除了那个还没见过的师尊与两个师兄,余下的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获地行礼叫声“小师叔”,眼前俱是夸赞吹捧之词,一般的大人也难以自持,只有八岁的单闯,就算自幼修习“会心**”,心性老成,此时的心中也有些飘飘然。
这天下午举行颂奖大会,单闯的心中也是万分高兴,尤其能见到与爷爷齐名,“开朝四杰”中的“通天书生”沈承乾,更使得单闯满怀期待。
还是在这招考平台之上,单闯第一次看见了“通天书生”沈承乾,一眼望去,只见这人五十多岁的年纪,清瘦的脸上给人一种傲然天地间的文人气息,可是在这气息之下,竟又深沉而缭绕着,难以遮掩的铁血之意,使人一见心惊,唯有一双如水的眼睛似是在哪里见过。
等单闯从其手中接过代表第一名的十张“天地馄饨”的笺子,便不可抑止地用“会心**”前去侵入其心念神识,可是只见这“通天书生”沈承乾微微一笑,单闯只觉自己的心神如同撞在巨钟之上,除了脑海反应回的恢弘无比,震人心神“嗡!”的一声的巨响之外便再无其它。
单闯对这“通天书生”沈承乾心中只感无比的亲近,便对其做了个犯错被捉,自觉羞愧的笑容,这“通天书生”沈承乾也是报以淡淡一笑,单闯再也不敢生别的想法。等到颂奖大会结束,谢子亮却来请单闯,说是师祖“通天书生”沈承乾要见一见单闯这个关门弟子。
单闯便随着谢子亮来到沈承乾的闭关之所,在谢子亮的示意下,独自进入房内。单闯一双秀目不断四处打量,果真也看见一幅陈伯与自己说过的“万里乾坤地舆图”的一部分,其余只有日常所必备的床、桌、椅之外,除了书还是书。
“通天书生”沈承乾坐在一张木椅上,一身冷峻气息宛如个将军一般,单闯心中暗想,不怪两位师兄提起恩师沈承乾来,皆是又怕又惧。
单闯施礼之后,沈承乾也不让其落坐,只拿起单闯此次大考中的文章对单闯说道:“仁政苟政,这篇文章之中,你仅仅论述了仁政如何之好,至于这苛政则只字无提。使得这文章便如初七、八的明月,美则美以,但却有所缺失。”
单闯闻听此言,心中也是一动,暗想:难道这沈承乾此次竟是特地为我而出的命题不成?想到此处便躬身施礼问道:“学生年幼,学识浅薄,不过一生下来,所知道的天下间的黎民百姓都愿得仁政。为君者愿施仁政,既可国富民强,又可留名史册。为臣者愿行仁政,政令易行,民心安定。为民者亦愿得仁政,无有苛政,天下清平。”
“通天书生”沈承乾也是哈哈一笑道:咱们谈论学问之际,你不要言必先礼,这些繁缛俗礼最是坏人兴致。若我沈承乾教出的学生是个磕头虫,又怎当我‘通天’之名。”
单闯闻言心中暗想:这真是个怕人的先生。便点头称是。这沈承乾又说道:“何为仁政?何又为苛政?岂不闻圣人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天地之间,无有一事只有善而无恶。我来问你,我华夏中国,地有多少,民又有多少?”
单闯博览的书中有载,略一回忆便答道:“地为九千千里,民为三十兆人。”
沈承乾又说道:“这九千千里之地,多为山川河泊、草原滩涂、森林荒漠等,能更耕种者绝不过五分之一。而这地为限数,有限无增。而民呢,三十兆人。我来问你,天下清平,民间安定之时,一户一夫妻生有二子二女如何?算不算多?”
单闯幼时同陈伯游历天下,对这民间之事还是比较了解,当下点头说道:“不算多。”
这沈承乾又说道:“这四子女二十载后,夫妇不过四十余岁,而这四子女,便该成家婚嫁,又成四家,不过又二十载后,这四家每家又多出四个成年子女,等再过三十载后,这对夫妇就算已毙,可是其嫡姓后代已有二十八人,除去天灾**,疫病而亡等等也会足有二十口人。”
“试问天下之地还是一般的多,可是这人口却增加了十倍,任你农夫细作,累死耕牛,年年风调雨顺,天下所出够供养天下之人吗?如你所说的仁政,大概只可以维持七十年,七十年后,人人均口无饱食,身无足衣,到时你如何施行你的仁政?”
只此一番话只说得单闯目瞪口呆,这一番帐细算下来,却让人难以接受,单闯心中也是“怦怦”乱跳,因为他似乎知道这“通天书生”沈承乾的目的所在。
单闯极力冷静一下,反问道:“那以仁政推行天下,以政令限制夫妇生育可行?”
沈承乾说道:“战国西晋五年,晋王自以为固天下,下令五十岁者自毙,不自毙者腰斩,但令未行至边疆,国已乱,民已暴,自己也被百姓困在王宫饿死。这是为何?法令直抵民心,民必反之。”
“眼看天下,男贵女贱,皆由宗族势力而来。一家之中若无男丁,夫妇死后进入宗庙也无人拜祭。所你所言,限制生育,那民间必有违禁抗令者,到时川民入陕,陕民入川,流民动荡,不出十年天下间也必定大乱。”
单闯此时无语沉思,“通天书生”沈承乾说道:“这是天下第一难解的大题,普天之下,求学之人,皆愿天下富足,百姓安平。可这愿望是一回事,施行起来又是一回事。这仁政苛政譬如这水火,这火性猛烈,百姓皆惧之避之,百姓因火而死者便少。这水性柔弱,百姓亲之近之,因此而死者却众多。为政之道,刚柔相济,宽猛并行,天下方能大治久安。可是这其中的火候尺度却让人难以把握。”
沈承乾又说道:“这道题你也不用急着解,等你离开‘白鹿书院’的那天,若能给我个满意的答案,就算我‘通天书生’的真传弟子了。”
这一番话说完,便闭眼静坐,也不再理会单闯,单闯反复思索良久,却再无开口的勇气,只好深施一礼,退出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