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但倘若得了欢却失了意,岂不显得有些得不偿失。
当喝的烂醉的李四像一条野狗一样被妓院的几个壮汉扔到门外的时候,他才真的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他一边踉跄着试图站起身来,一边嘴中还大大咧咧骂着:“虎落平阳被犬欺!往日个个当祖宗般奉承我,现在老子只是一时有些落魄了,就一个个当自己是大爷,一群欺软怕硬的狗奴才,老子才不稀罕!”
李四其实并不像他的名字那样默默无名,相反的他在这一带的名声很大,在江湖上他有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名号—“包打听”。
只要江湖上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比别人来的消息更快,更及时;他虽然素日里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但不得不承认他在这方面确实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
可惜这样的天赋在半个月前却成了他心头的累赘和负担,他被受托的主顾无情的辞退后,便被江湖许多突如起来的旧主,熟人追杀,在失去上一任雇主这座大树的荫护后,他变得一贫如洗,不仅穷而且时刻担惊受怕。
但即使这样他还是一无反顾地只要一有机会就去酒楼,妓院风流快活,他知道以现在自己的处境而言是件很危险的事,但他控制不住;这就好比那些个被人常说“狗改不了吃屎”的人一样,明知不对却还是要做。
开始的时候酒楼和妓院都对他显得“有情有义”,毕竟也曾是豪掷千金的客人,但一来二去时间长了,兜里的那几个蹭油的铜板终究还是藏不住他一穷二白的窘迫,霸王餐不是人人吃得起的,花姑娘也不是人人可以抱的。
这已是五天来第七次被人像死狗一样扔出来了,再往后怕是整条街上的酒楼和妓院的大门都要将他拒之门外了。
说话间,李四已经来到了前任雇主的门庭,看着门头匾额上镜壁辉煌镌刻着的几个大字,他忽然狠狠地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轻声嘀咕着骂道:“老狐狸!算你狠!老子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到时候你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一股脑的给你捅个底朝天!”
靠着口水算是出了口恶气的李四说归说,但也不敢在此地多做逗留,下一秒便拍拍屁股朝着临时找到的“狗窝”方向悻悻离去。
李四住的地方确实如同“狗窝”一般,不仅脏乱不堪而且臭气熏天,连带着这天寒地冻的冬天都能不时闻到一股醉熏熏的馊味,是个人都不愿选择留在这里,就连沿街的乞丐都对此地嗤之以鼻。
但李四愿意,他别无选择,因为这里安全!你想,倘若你有个朋友常日住在一边是垃圾堆,一边是粪化池的地方,你还想去见他吗?
李四现在最想做得事情就是躺在床上,因此他特意加快了步伐,片刻后已来到了一条平时鲜有人走的巷子,穿过巷子便可直接到达他的“家”了。
只不过当他还未走到巷子半道时,他便发现自己再也走不下去了,因为前面已无路。
前面站着两个人,准确的形容或许说是“鬼”更加贴切,他们手中都有剑,他们的样子难以形容,一张满脸布满伤疤的脸,一张又长又黑极不协调的脸,他们一动不动挡在路的中间,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来自地狱的两个勾魂使者。
李四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知道来者不善,他二话不说本能的回头就想往后跑,只可惜他退无可退,因为在他挪步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已动弹不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骇人的剑气,就像一股无形的网一样,只要自己稍一动作便有可能随时丧命。
李四心下已骇然,像如此凌厉可怕的剑气他生平还是第一次遇到,他知道自己今日多半凶多吉少,但本能的求生欲望还是让他厚重脸皮想在侥幸着试一试,但见他忽然双膝重重砸在地面之上,叩首拜伏求饶着说道:“二位,你看我现在已不像个人样,求求你们大发慈悲,就当我是废物放过我吧!额..哦..来日要是二位有用的着在下的地方,定当赴汤蹈火,用命还命!”
李四说话的声音已有些哽咽,动情,让人听了都不免升出一丝怜悯之心。
但刀疤脸的剑客这时候却忽然笑了笑,他的笑就如同他脸上凹凸不平的沟壑充满了讽刺:“你看他,像不像一条狗?”
他问的当然不是李四而是身边的黑脸剑客,黑脸没有笑,表情显得十分严肃,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同他的脸一样又黑又臭:“狗?狗有勇气能自食其力,况且它还忠诚于它的主人,像他这样的人在我看来,连狗都不如!”
话已赤裸裸,说的很难听,李四的脸色也一阵青红,但他还是有些嬉皮笑脸的低头奉承着说道:“二位大侠!你们说的对!我连狗都不如,像我这样恶臭满盈的人还是不要污了你们的手了。”
“呵呵...听闻你也算是个有名的人,竟然能说出这种话!看来你当真是个不要脸的人才!不过听说你卖的消息价钱一直要的不低,又怎会接二连三的被人像条狗一样从楼里扔出来呢?”
话到此时,一直将头埋在地上的李四忽然轻轻拧了拧自己的脖子,那双原本无力的双手悄然间用力攥紧,那双沉寂如死鱼般颓废的眼神在不经意间竟透出几分凶狠的神色,只不过这样的姿态转眼即逝,他又开始恢复了先前那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只是这一次没有开口回应。
他不说话但不代表别人没话说,一脸严肃的黑脸剑客仿佛在替李四回答着:“他原本可以快活地做一个富甲一方的大财主,只可惜他的命里就犯着贱,有钱怕是也没命花!“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当他走出南宫世家这座大门,他就已经不能算作一个人了!如果他稍微懂得收敛一些,稍微当自己还是个人的话,他就不会在半个月内花光自己仅剩的那些银子,他就不会在五天内逛过十二家青楼,喝光八家酒楼的二十年陈年花雕了,也不用提心吊胆害怕被人追杀而选择住在这个猪狗不如的地方了。”
“那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确实没有什么意思!”黑脸剑客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已将趴在地上的李四看作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一样。
当“南宫世家”这四个字像一阵伤人的冷风吹进李四耳中的时候,李四不再开始沉默,他缓缓抬起了头,那双看似已无力的双手也因某种不为人知的愤怒仿佛变得充满了力量,他几乎咬牙切齿说道:“这样活着确实没有意思!但南宫离那个老混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几年我为他辛苦卖命所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哦,这么说来反倒是我弄错了,你并没有对他不忠,反倒是他不守承诺甩了你?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刀疤脸剑客似乎觉得现在的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还能有什么原因,有了新人忘了旧人,这是他一向处事的风格!”
“新人?来的是什么人,难道比你‘包打听'的本事还大?”
“想来二位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号,‘铁胆神候'铁鹰!”李四回话的语气越来越快,在他看来对方对自己说的话越感兴趣,自己活命的机会也会变得更多。
这次轮到两位剑客开始沉默了,不过只是片刻,刀疤脸又开始恢复他那有些轻佻的语气了:“哦,原来是四平八稳,稳如泰山的铁神捕,听闻他一向待在南宫离的身边,并且要命的忠心,看来你这次是真的没有什么机会了!”
李四的脸色已变得开始有些难看,额头上的汗珠也开始顺势流淌到了鼻尖,他若再想不出些有用的话题,那么下一刻他的人头或许就...
“够了!”就在李四一筹莫展的时候,黑脸剑客却对着刀疤脸说了这两个字。
够了的意思是停下,别玩了;看着凶神恶煞的刀疤脸剑客竟真的不说话了,也不再开玩笑了。
反观黑脸剑客仍旧面无表情,只不过他的神情显得更加沉重:“你应该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即使今日不死在我们手下,他日也会死在别人的刀下,与其这样,现在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你活下去的机会!”
“什么样的机会?”已经满头大汗的李四几乎脱口而出问道。
“我想找两个人,一个瞎子和一个少年!”
原本对那个所谓的机会还充满侥幸渴望的李四在听到黑脸剑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一阵无奈和绝望,怎么谁都想找到他们,可是谁又知道他们到底在哪呢?
“我知道你说的这两个人,南宫离也在找他们,可是我实在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他们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也就为这事南宫离这个老鬼才狠心让我滚蛋了。”
李四自然说的是实话,以他的能耐原想要在偌大的江湖中找一两个人原本并不是件十分困难的事,但足足一个月他动用了所有力所能及的关系却始终没找到。
当李四说话的时候,黑脸剑客也在看他,他的眼睛很特别,黑如墨却透着邪性的睿力,仿佛可以洞穿人心。
“看的出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他们的行踪,真是可惜,你唯一活命的希望就这么被轻易断送了!”说完他便沉默着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再与对方多说一个字。
与此同时,刀疤脸的剑客已缓步往前,边走嘴中还念叨着:“是时候送你上路了!”
十分无助的李四此刻已仿佛不再是单纯的流汗而是在淌着血,他忽然开始大声叫嚷着:“我可以帮你们找到他们!只要再给我点时间...'
“你觉得如果连‘铁胆神候'都找不到的人,你还能找到?我既然知道南宫离已让他来找人,那有没有你还有那么重要吗?”话音刚落,黑脸剑客已开始转身向后走去。
“我..我知道南宫离的很多秘密,你应该会有兴趣的。”无论如何李四都想在临时前在做最后的挣扎,他不想自己就这么悄无声息死的太过憋屈。
“南宫离既然舍得放弃你,那么你所谓的那些秘密就已不再是秘密,这对我而言毫无价值!“
刀疤脸已临近,就站在距离李四不足五米的地方,下一刻他的剑带着剑鞘整齐地在空中划下一道完美的“曲线”。
曲线是弯的,是毫无规则的,就像空气中的风一样,来去无踪;现在这道曲线也像风一样,不过是比风更加凌厉,更加伤人的剑气。
漫天的剑气就像无数把弑人银勾,勾勾要人命,勾了你的魂,也就要了你的命。
眼看退无可退,已必死无疑的李四势必要死在这勾人的剑气下,看起来他已是个死人。
但他没有死,非但没死还躲过了几处致命的剑伤,在这一刻他已不再是那个垂头丧气等死的李四,他的拳头充满了力量,他的整个人也如一头凶猛的猎豹猛然冲向前方。
他仿佛已全然无惧,他的目标竟不是眼前的刀疤脸,而是已转身向后而去的黑脸。
李四自然明白要想在这两个人的剑下活命绝对是比登天还难的事,但他第一时间却没有选择逃跑的机会而是一无反顾地朝着那条“死亡之路”而去,他不是疯了而是别无选择,他必须要搏一把。
因为那条路的后面就是他的家,只要能到达他的家,他就还有希望;因为他还有一张床,那张床的下面连着一条密道,密道一旦开启就很难再被打开。
李四已像一条疯狗般冲了出去,刀疤脸却纹丝未动,连抬手的意识都没有,他还觉得很有趣,刚才还如同废物般的李四此刻竟会爆发出如此强烈的力量!只可惜他还是要死,而且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因为这份力量对于他们而言简直一文不值。
“呵呵...我倒忘了你的另一个身份,昔日一夜间踏平湘西三十六寨的岭南王,说的就是你吧!想不到这些年过去你一身铁布衫金钟罩横练的外加功夫依然颇具气势,看来平日里你虽然花天酒地,但功夫却分毫没有拉下!只可惜你还是太高估你自己了..“
说话的正是已回头准备离开的黑脸剑客,对于李四的突然爆发,他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他没有用剑,只是说话间微微合起了他右手的两个指间,他的手细若纤骨却仿佛充满了魔力。
下一秒,天空仿佛乌云密布,倘若说刀疤脸先前的“银勾“形如风的话,那么此刻的“锥子”就是形如光的闪电。
黑脸没有回头,但他手指间所释放出的那道闪电已像一道冲破夜空的烟火划亮整个天空。
李四没能如愿的冲过这条路,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赶到黑脸的身前,因为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痕,这道血痕此刻也正如烟火般喷射出璀璨的颜色。
“从一开始你便认出了我们,你心里清楚在我们面前你毫无机会,你所表露出的恐惧是真,但你的戏未免演的有些过头了,也罢!我这手指一剑也算是对你煞费苦心的奖赏了。”
躺在地面上的李四已无法说话,全身抽搐着的身体在他拼命挣扎下让流淌在脖间的血液流失的更加迅速,他大口喘着粗气,手指拼命按在自己的脖间,试图让那些不断往外流失的血液得到一个缓冲,只可惜这一切都只会是徒然。
不一会儿,他的身体变得开始僵硬,渐渐变得没有了生机,只不过他的眼睛依然瞪得让人感觉有些难受和不甘,死不暝目。
“真是无聊的游戏!”
“走吧!”
李四已死,两名神出鬼没的剑客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条寂静的巷子,还有那一阵不知何时吹来的冷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