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到得梅园,入得园内却似进了另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目光所及,尽皆梅花。有素白洁净的玉蝶梅,有花如碧玉、萼如翡翠的绿萼梅,有红颜淡妆的宫粉梅,有胭脂滴滴的朱砂梅,有浓艳如墨的墨梅。有些枝杆盘曲,矫若游龙。有些则形体幽雅,疏影横斜。
柳卿晗道:“这梅园主人真是雅致。”
三人顺着小道前行,走了数十步,梅林突然自行动了起来,数十株梅树在三人眼前穿插交错,晃得三人眼花缭乱。秦剑竹与柳卿晗正欲拔剑砍掉这些梅树时,梅树却又停了下来。
可戚念霜却已不知身在何处。柳卿晗叫了几声戚姑娘,也是没人应答。
“这园子搞些什么花样?常师兄他们难道还没到这里?”
秦剑竹四下看了看,只见侧方小道有一间小亭,道:“去那亭中看看。”
入得亭中,只见亭中摆设十分讲究,桌上还备有温茶,便似早有人准备迎接客人一般。
“我感觉有些不对劲...”柳卿晗道。
“是不对劲。你瞧这把扇子”秦剑竹拾起桌上的折扇,又拿出一块玉饰比作扇坠,贴在那少了扇坠的扇子上道:“像不像是岳凌欢用的那把扇子。”
“我也没近处仔细看过,这玉饰既是倪庄拾取的,戚姑娘又说岳凌欢曾在倪庄和那三个黑衣刀客交过手,想来应是岳凌欢落下的。不过这玉饰我给常师兄了,如何又到了你的手上?”
秦剑竹嘿嘿一笑,道:“你常师兄那天拿着这玉饰想事情,我见他想不出个所以然便讨要了过来。省着你们要都跑路了,我也不必为盘缠发愁。”
柳卿晗笑道:“你倒是考虑的周全。虽然你喝的酒多了些,但我常师兄他们倒也不至于怕多花这点银子而躲你。”
“行走江湖,不精明点不行啊。”秦剑竹感慨道。
“就凭你那剑反式,恐是连我师父也不及你,还有甚么可怕的。”
“只可惜武功再高,也高不过人心算计。”
“你这话甚么意思?”
“岳凌欢难道武功不高吗?”秦剑竹反问道。
柳卿晗忽觉头越想越晕,道:“难不成我们也中计了?”
秦剑竹却没有说话,只是轻笑了下。可那笑中带着三分苦涩,倒像是是苦笑。柳卿晗更是不解其意,问道:“怎么了?”
秦剑竹只道:“别说了。”说时手在柳卿晗背上拍了两下,第三下顺势搭在柳卿晗肩上。柳卿晗本来想这事已然头昏脑涨,这时感到一股暖流,通彻自己身上各处穴位,方知秦剑竹在用内力为自己疏经活脉。心中也是暖意涌出,脸上微微涨红。细声问道:“为什么?”却也不知是在问秦剑竹为什么说别说了,还是为什么给自己输送内力。
“因为再说下去,两位恐怕就走不出这万梅山庄了。”说话的正是前日里见过为首的黑衣刀客,话音刚落便站到了秦剑竹对面,另一人则负手立在身侧。
柳卿晗心中本是情意绵绵,被这两人打断,愤然道:“你究竟是谁?”
“绝情三刀想必柳姑娘总是听过的吧。我是徐乾,这便是我二弟徐坤。”
“几位有何用意?”秦剑竹问道。
“嘿嘿,什么意思怕是秦简兄弟心中最清楚不过。”
“秦简?剑竹。。。简!”柳卿晗心中一惊,不禁脱口问道。
“在下方才使的清风入梦散,无色无味,随气入体。任人行事如何机警,武功如何高强终是防无可防。而可在中毒尚浅时就立刻察觉,以内力相抗的人,普天之下未必能超过十个,拥有这种见识修为的又怎会是一无名之辈。若是往武林高手中寻,秦剑竹岂不就是秦间竹的谐音,一个间字加一个竹字不是个‘简’字又是什么。”
秦简叹了一口气道:“唉,秦剑竹也好,秦简也罢。明日实践怕已没此人了。”
“倪庄一家数十口都是你们两个杀的?”柳卿晗向徐乾问道。
徐乾答道:“猜的不错。正是跟着岳凌欢的后面行事,我们两兄弟才能一句话不用说,便把污水泼的干干净净。”
“无耻恶贼!”柳卿晗说完,就是一掌向徐乾面门击去,哪知掌出到一半,就力气全无。柳卿晗不得又回手变招,徐乾随手回拨了几招,便将柳卿晗制住,按回到座椅上。
徐乾笑了笑,道:“柳姑娘不必白费力气了。我原本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去得罪两位。谁人不知武林中素以太白、华山、真武、少林为尊。岳凌欢本就是真武门下弟子,柳姑娘是太白剑派柳肃真大侠的女儿,秦兄虽然被华山江掌门通缉,可谁也都知道江掌门最喜爱的原也是秦兄。要了你们三人的性命,算是四大派得罪了三派。可我却是受人之托,不得已而为之。好在今日之事,只有我们几人知晓,两位去了阴间,我与兄弟们不说。这世间还有谁能知道呢?”
秦简道:“你既知道我是秦简,想必当年江湖中人送我的绰号,你也是知晓的。”
“当然,我之所以站在离秦兄八步之外,就是因为秦兄当年号称秦七步,没有一个人可以进秦兄七步之内。”
秦简握起了长剑,慢慢道:“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他们都死了。”
“有没有例外。”
“没有。”
徐乾问道:“那依秦兄的意思是说我再向前一步就会死?”
“你不妨试一下。”
徐乾盯着秦简的眼睛,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弹指的时间,柳卿晗却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只因她一直担心着秦简现在还是否有能力击败徐乾,或者说是虚张声势吓退徐乾以求有变,再做图谋。
但徐乾没让柳卿晗纠心太久,因为徐乾向前走了一步。秦简仍坐在原位,剑没有出手。
“我试了。”徐乾道。
“看来凡事都有例外的时候。”秦简苦笑道。
徐乾也跟着笑道:“看来秦兄是不知道中了清风入梦散的人越是动用内力相抗,毒性发作的越快。不过这一出空城计,秦兄倒是演的不错。”
“你一直也演的挺好。”
“我今后还会再接再厉,必然不会有负秦兄的称赞。”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秦简向徐乾问道。
“我们两兄弟的武功虽然不及秦兄,可冷不防的一出手让两位死的痛快,还是游刃有余的。只不过秦兄这时候既然问了,我也不好意思让秦兄和柳姑娘担惊受怕太久。”说着徐乾、徐坤二人拔刀出鞘。
秦简看了看徐乾片刻,问道:“我临死前能不能有个请求。”
徐乾答道:“你觉得我会答应这个请求吗?”
秦简笑了笑道:“估计不会。”
徐乾也笑了笑,道:“既然明知我不会答应,秦兄为何还是要说。”
秦简道:“因为答不答应是你的事情,说不说却是我的事情。”
“看来秦兄倒真不是个正人君子。那且请秦兄说吧。”
“你能不能放过柳姑娘。”秦简看着徐乾认真地道。
徐乾脸色一变,阴笑道:“哼,秦兄未免风趣过了头。既然这么着急表白情谊,不如二位早些去阴间说吧!”说完便与徐乾提刀分向二人挥去。
可是这一刀没能挥出,刀已落在地上。只因为徐乾握刀的手已握不住刀,他右手的大拇指就在出手的一瞬间被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给砸断。
徐乾忍着痛环顾四周一圈,也未见一人,高声道:“敢问是何方高人?”
“岳凌欢呢?”声音是从梅林深处中发出,寻声看去。却见一白衫女子缓步走来。那女子冰肌莹彻,月眉星眼,颜如渥丹,看似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可却是一头如雪的长发,便如天上仙子一般。
徐乾不禁暗中称奇,刚那掷石子莫非也是这女子,瞧她娇弱的样子却不似有如此高的武功。这梅花阵依着孔明的八阵图而建,若是寻常人怎生能找到这来?
“还未请教阁下大名。”徐乾道。
“苏望。”
徐乾却是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就连秦简也不知道这苏望究竟是何人。
徐乾道:“阁下还有哪些朋友一同前来,不妨都出来打个照面。”
“我一个人来的。”
“那么说刚刚掷石子的是你了?”徐乾实不相信那石子便是眼前这女子所为。
“是我。”
徐乾质问道:“我与姑娘无冤无仇,姑娘何故出手伤我?”
苏望淡淡道:“我看不顺眼,随手就掷了。”
徐乾压住怒火,沉声问道:“那姑娘想如何?”
“我早就问过了,岳凌欢在哪。”
徐乾冷哼一声,道:“此刻怕是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苏望眉头一蹙,漠然道:“那你们便偿命吧。”
徐乾知道苏望必然有些门道,向徐坤使了个眼色。道:“想取我兄弟性命,怕是也没那么容易。”说着握拳抢先攻出,但拳还未及苏望身边一丈便已收回,只见其手中一掷,苏望脚下便立时闪出一道白光。白光一消,苏望已被烟雾包裹。此时徐坤的刀已然后发先至,攻入烟雾中,徐乾也挺身攻进。这一招他们已练习了无数次,自身已经不会受烟雾任何影响,他兄弟武功本就不弱,在临地加这一手敌暗我明,更是从未失手过。
只可惜凡事都有例外的时候。烟雾渐渐散开时徐坤、徐乾已经倒下。徐坤的刀刺在徐乾的胸膛里,徐坤面门上也吃了徐乾一掌,没人知道苏望是如何引得他二人自相残杀的。
待到烟雾完全消散,苏望慢慢地向秦简,柳卿晗走来。
“这是一点清心散,应该过几个时辰便可使毒性消散。”
“多谢仙子出手相救。”秦简拱手道谢。
苏望咯咯一笑,道:“我不是什么仙子,你叫我名字就行了。对了,你们知道岳凌欢在哪吗?”
“我们一进园中,便被这梅花阵困在这里。确也不知道岳凌欢身处何处。”柳卿晗回答道。
“这梅花阵倒是好破的很,只不过它可以通向四个地方。这儿是一处,余下还有三处。”
“那看来我们只能一处处的找了。”
门推开,阳光照进小屋里。可没有温暖,他们感受到的只有彻骨的寒意。戚念霜已经没了气息,而徐氏三兄弟中的最后一人徐和也倒在岳凌欢身边。只有岳凌欢还活着,只是他脸已完全没有了血色,他拼着最后的力气,朝戚念霜的爬去。
徐和在岳凌欢面前杀死了戚念霜,却不想因此激怒了岳凌欢,岳凌欢暂时冲破了毒性的限制,拼命打死了徐和,可自己的身体也再也支撑不住。
秦剑竹与柳卿晗看到此情景,事情经过已猜出大半。没有什么问题需要再问,也没有什么话可以再说。
苏望俯身到岳凌欢身边,将他慢慢扶起靠在椅子上,轻声安慰道:“人总是要死的,我们走吧。你师父正要找你呢。”
岳凌欢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夺眶而出,嘶声道:“师姑...请替弟子报仇!”
“我已将他们杀了。”苏望淡淡道:“你先控制住自己情绪,保住心脉。我才能救你。”
“不,我哪也不想去了。我就想在这陪着她...”
苏望看着岳凌欢,又看了下戚念霜,想了半晌,缓缓道:“好吧...”说完便将戚念霜的身体抱到了岳凌欢身边。
岳凌欢将戚念霜拥在怀里,紧紧握住她的手,哽咽道:“谢谢,谢谢...是我对不起你...”
这简单的动作与言语,便耗尽了岳凌欢最后的生命。
他说,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终是耗尽生命去拥抱这一轮明月。
埋葬岳凌欢与戚念霜后,苏望便离开了。只剩下秦简与柳卿晗。
他俩后来便到集市上买了两匹马,只是乘上马也不驱赶,任马慢慢前行,两人一路无话。
秦简看着前方道路,淡淡说道:“你也知道我是谁了,你还是自行回太白吧。”
“你要去找江别月吗?”柳卿晗看了眼秦简,缓缓道。
“是。”
“你肯定知道找封剑之人寻仇,便是与整个太白剑派为敌。”
“我不想与任何人为敌,只是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做。”
“值得吗?”
“有时候,走上了一条路,就不能回头。”
“岳凌欢不是前车之鉴吗?放下心中的芥蒂,才能活得更好不是吗?”
“不是的,虽然他看上去好像有很多选择,但他最终还是只能选择他走的那一条路而已。”
“为什么?”
“戚念霜的悲剧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永远不能原谅自己,所以他才会一直不接受戚念霜的感情。这就是他的死结。”
“江别月是你的死结。”
秦简没有回答。
“那样的话,我还是陪你一块去太白。”柳卿晗语调骤然明朗起来。
可秦简还是沉着声音,道:“我是秦简。”
“是又如何,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对我来说不重要。”
“秦简便是七年前华山七剑中的那个秦简,他杀死了余下的剑。”
柳卿晗笑笑没有回答。
“你笑什么,你不相信这是真的?”秦简问道。
“我相信我自己!是不是真的也无所谓,我瞧你不像坏人,你便不是坏人。”
“你这是哪里学来的道理?”
“不讲道理,本来就是女人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