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桑瑶再醒来,已经是三日后的事情了。她自觉睡了挺久,但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并未躺在床上,而是一个颇为宽敞的马车里。马车里还有一个女人,身着劲装,头发利落的绑在脑后,脸上画着颇为浓艳的妆,见魏桑瑶醒了,赶紧体贴的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她也确实渴了,一口气便将一杯茶喝了干净,那个浓妆女子见状笑了一声,丹凤眼微微上挑,戏谑道:“姑娘的防备之心可真轻,就不怕我在这水里面下毒?”
魏桑瑶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将茶杯放在一边,一只手撑着身子坐起来,淡淡道:“我本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又怎么会怕死。”
她的确是不怕死,连阎王都见过的人又怕什么死?
这个浓妆的女子正是楚昱手下的暗卫阿红,她见魏桑瑶这般淡定的模样,心里不禁涌起一丝佩服。
阿红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对着外面的人道:“去告诉公子,就说魏姑娘醒了。”
魏桑瑶当然也听见了她的那一句“公子”,便猜想她说的是楚昱,于是她问道:“可是楚昱?”她大病初愈,本就虚弱,此刻脸色虽苍白,但不失为一个病美人,阿红瞧得眼睛都直了。
“是楚公子,他将你从歹人手中救了出来。”阿红解释道,原本还想告诉她楚昱将自己的床给她睡,还暗搓搓的为了她生病急的一晚上都没有睡觉。但她想了想,还是闭嘴。
毕竟楚昱虽在楚国人眼中不学无术风流成性,但在他们这一干的暗卫看来,他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魏桑瑶闻言便微微蹙起眉头,问道:“我们现在这是在哪?”
“回楚国,公子打算将您带回东宫养病。”阿红有问必答,甚至还举一反三道:“魏国的人都以为您被绑架了,急的上下团团转呢,那个皇帝发了好大的火,连早朝都没去上。”她说着便笑起来,丹凤眼微微眯起,颇为妖艳的样子。
但眼底却是浓浓的轻蔑。
她的确不能理解身为一个国之皇帝,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
但魏桑瑶眉心的褶皱却更深了。老实说,魏国是她长养的地方,她在那里生活了十七年,甫一听说魏国这般大厦将倾,她的心里隐隐有一丝担忧。
“姑娘,您这是在担忧呢?”阿红看出了她的情绪,轻声问道。
阿红他们一干暗卫平日里跟着楚昱做事,楚昱又是个在楚国十分低调的人,除了派他们去打探情报之外,根本用不上他们,一众暗卫成日里无聊透顶,便极爱八卦,尤其是阿红,见到魏桑瑶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魏桑瑶摇摇头,叹气,却不再说话。
正沉默着,楚昱进来了,她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问道:“楚昱,我的匕首呢?”
楚昱心想魏桑瑶怎么和魏恒一样,老惦记着那把匕首。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却仍是从衣袖里摸出那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匕首递给她。
楚昱看了一眼阿红,后者眼里泛着八卦之光。他凉凉道:“杵着干什么?出去。”
阿红闻言,嘴角向下压了压,心不甘情不愿的掀了帘子出去了。
于是整个马车便只剩下楚昱和魏桑瑶两人。
楚昱见他脸色仍有些苍白,想也没想便伸出手欲抚上她的额头,她却身子微微向后一倾,避开了他的手。
楚昱的手微微一顿,便像没事人一样两只手往脑后一枕,靠在马车边,嘴角牵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也太狠心了,利用完我就开始拒绝我了?”他啧啧叹气,道:“明明那天你还像一朵脆弱的小白花一样倚在我怀里……啧,真怀念。”
魏桑瑶眉头一皱,隐约记起她被绑架那一日,似乎后来是楚昱出现救了她,思及此,她问道:“檀信呢?”
楚昱一顿,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道:“什么檀信?我不认识她。”
“那一日将我绑走的一个女人。”
楚昱摇摇头:“没有什么女人,那一日我赶到,杀了两个欲轻薄你的男子后,便直接带着你走了。”他打定主意她那日迷糊着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便打算瞒着。
果然,她闻言皱了皱眉,似乎在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马车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半晌,楚昱脸上扯出一个坏笑,问道:“哎,小九,你知道你要去哪吗?”
“楚国?”她道。
“那你知道你去楚国干嘛吗?”
“约莫是……避灾?”她疑惑道,老实说也不知道自己去楚国干什么。
楚昱闻言,眼中划过一丝捉弄的笑意,摇摇头道:“非也非也,你去楚国可是去和亲的。怎么样?嫁给我做太子妃,划算吧?”
魏桑瑶瞪着眼睛,颇为无辜道:“真的吗?可是方才那个女人说,我在魏国被绑架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魏远正派人到处找我。既是和亲,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一副求知欲的样子看的楚昱一阵心痒痒。
楚昱嘀咕了一声:“那女人真坏事。”然后便又扬起笑容:“没关系,你要是现在嫁给我做太子妃还来得及。”
“做梦。”魏桑瑶毫不犹豫的拒绝。
楚昱闻言连忙捂住胸口,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道:“哎呀呀,小九,你可真狠心呐,我的心好痛……”
魏桑瑶嘴角一勾,就打算刺他两句,马车外便传来一个毕恭毕敬的男声:“公子,到了。”
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下了。
楚昱掀开帘子跳了出去,然后伸出手对魏桑瑶道:“出来吧,带你逛逛楚国的都城。”魏桑瑶闻言果真提起了兴趣,但她没有真的去扶他的手,而是提着裙子跳了下去。
楚昱见状,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
楚国的都城果真是极热闹的。
魏国的都城繁华是繁华,但周遭的房子却没有楚国华丽。楚国流行的是独栋独栋的房子,房与房之间隔了一定的距离,这样便形成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小巷子,每个小巷子里都有人在叫卖、玩耍,穿过每一条巷子都能到达自己的宅子。
魏桑瑶被这奇怪的格局弄得眼花缭乱,一时间穿穿这个巷子,逛逛那个巷子,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面色也红润了起来。
“慢些跑。”楚昱摇着扇子走在她身后,脸上挂着宠溺的笑。
一些路过的女子便羞答答的去看他,待瞧见他身上的绛紫色纹金蟒袍时,脸色微微一变,急匆匆的走了。
魏桑瑶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伯,一下子便想起了在幽州的时候,她每每吃糖葫芦,总要给魏恒吃一颗,魏恒似是不爱吃这类东西,却每每都很自觉的咬下一颗。他对她向来不拒绝,对她向来包容的很。
思及此,她心情慢慢的低落,似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举步向卖糖葫芦的老伯走去。
忽然间,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极其快速的从一旁的小巷子里穿出,然后经过那个老伯,再快速的消失在了另一个巷子里。他的速度快的让魏桑瑶几乎没有看清楚他的身影。但她瞧见了,心下一跳,飞快的拔腿追了过去。
她直觉那是魏恒。
但她追过去时,哪还有什么人影,那个巷子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孩童在踢毽子,瞧见魏桑瑶这般好看的女孩子,一瞬间便手足无措了。
他们楚国偏北方,生的女子大都是小麦色的皮肤,身材颇为高大壮实。但魏桑瑶虽身量高挑,却骨骼娇小,又生的皮肤白皙水嫩,一下子便同楚国的女子有了区别。
楚昱从她身后追了上来,见她呆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巷子,以为她是想要那几个孩子手里的毽子,便扬着眉毛喊道:“喂,小孩,把你们的毽子拿给我。”
几个小孩见到他身上的衣裳,皆是同前面几个女子一样变了脸色,乖乖的上前缴了毽子,然后拔腿飞快地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在楚国流行这样一句话,宁毁一座城,不惹太子昱。而如何看出是不是太子楚昱,只要看是否穿着他标志性的紫色纹金蟒袍。
楚昱将毽子递给魏桑瑶,扬唇笑道:“喏,给你,不用太感动。”
魏桑瑶白了他一眼,对他这种强盗行为嗤之以鼻。
她又转回身子,回到那个卖糖葫芦的老伯身边,道:“老伯,一串糖葫芦。”说完转身看向楚昱:“给钱。”
楚昱抛出一锭银子,道:“两串,不用找了。”
于是楚国的京都街上便出现了这样一幅情景:
漂亮白嫩的女子身穿一袭华丽的锦衣,慢条斯理的走在前面,沉默的吃着手里的糖葫芦,而身着绛紫色纹金蟒袍的太子楚昱跟在她后面,一面吃着手里的糖葫芦,一面喋喋不休念念有词道:“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
魏桑瑶听着他的抱怨,却恍惚想到,魏恒似乎从未抱怨过糖葫芦不好吃,只要是她给的,他从来都是眉头都不皱一下便吃了。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她想着,便觉得手里一向喜爱的糖葫芦都不大好吃了。
“楚昱,”魏桑瑶突然转身喊了他一声,将他吓得闭嘴。他看着她道:“楚昱,我想回魏国了。”魏恒一定在魏国的某个地方等她。
“现在还不行。”楚昱眯着眼睛道。
“那什么时候?”她问。
楚昱想了想,“什么时候呢……大概要等到他定了江山的时候吧。”他最后那句胡说的几乎是呢喃,叫魏桑瑶没打听清楚。
说完,楚昱摇了摇头,似是轻笑:“你便在楚皇宫住几日吧,就当是出来游玩了。魏国的事情你不必担忧,你的母妃和哥哥暂时都不会有事。”说着,他想到什么,又微微蹙了蹙眉,道:“罢了,楚皇宫也不必去住了,我替你寻一处宅子。”
“为何不能住?”魏桑瑶就像个好奇宝宝一般追着他问道。
楚昱闻言,觉得没有必要再瞒着他,毕竟她知道也是迟早的事,于是便收起了脸上的笑,一本正经道:“因为,楚国要同魏国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