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二月二龙抬头，绍斌就催促祁临川理发修鬓，派人去凤凰山社吩咐山社的奴仆们打扫亭台，使人去京城里最好的点心铺定了野鸭菜包、蟹黄蒸饺、车螯烧卖，去最好的果子铺定了百果蜜饯，又亲自给爷的衣服熏香，伺候爷沐浴……他可是天天数着日子在过的，心里牢牢记着初五沐休侯爷约了赵家小姐见面。

以前在前线作战，他的职责就是给爷挡箭。现在回到京城了，不打仗了，作为一个合格的亲卫，绍斌觉得替爷分忧就是最基本的职责，要不怎么那么多亲卫，偏偏他能当上千户呢。

他得意洋洋地想，扇茶炉的劲头就更足了。

祁临川站在凤凰山社最高的亭台里向下眺望。

漫山的树木已经开始结花骨朵儿，一些等不及的梅花、迎春花早已娇艳开放，红红黄黄的，散落在刚抽芽的茶园里，无边光景一时新，一派春意盎然，煞是好看。

他已经有点记不起赵岚的模样了，只有模模糊糊一个轮廓，但是那对大眼睛却始终记忆深刻。想到马上要看见那双眼睛，祁临川竟然莫名地有些期待。

破庙里她隐忍的哭泣，莫名其妙地说着“孩子没了”，张静乐的突然出现以及他回眸的狠辣眼神，都让他十分好奇。

他派人查过赵岚，一个深闺小姐，跟外界几乎没有什么接触，更没有什么不良的传言。

赵岚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兄嫂生活。

长兄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北状元，长嫂是曾经自己麾下“西北老怪”杨老将军的姑娘，兄嫂一向对她很是疼爱，按理说，她自小应该受没过什么委屈。

可那天她在自己怀里哭得肝肠寸断，他是深切感受到的，难道是赵家给她的委屈？难道真是失了孩子？

想到她可能失过孩子，祁临川内心有一丝悸动，赵岚自己还是个孩子吧？

那……那个混蛋的男人又是谁？

祁临川就在这种既期待又愤恨的情绪里等到了申时，眼看着太阳都开始西下，也丝毫没见着赵岚的半点身影。

从这里赶回城里，马车行得快也需要一个时辰。到这个点还没来，赵岚怕是不会来了，否则她一个深闺女子，胆子再大，也不敢随意在外留宿的。

祁临川顺着台阶自山上下来，就看见绍斌还在探头探讨往大路上张望，顿时有些恼火，冲绍斌喊了一声：“还看什么？回府！”

这一天，祁临川和绍斌在凤凰山社搞得不太平，武定侯府这一天也不太平。

自绍斌吩咐凤凰山社扫尘、着人去采买点心果脯的时候，侯老夫人就得了消息。

今天祁临川带着绍斌刚出门，侯老夫人就让人去请自己的妯娌毛老夫人过来。

侯老夫人平日有晚起的习惯，这么早就请自己过去，毛氏感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急急忙忙就赶了过来。

进了厅堂，就看见侯老夫人心神不宁地端坐在床榻上，急急忙忙走过去，低声问道：“大嫂？怎么了？”

侯老夫人见她来了，忙招手把她拉到身边，神情笃定地跟毛氏说：“弟妹，伯渊今天去了凤凰山社！”

毛氏不解地看着她。

“只带了个亲卫！”侯老夫人冲她眨了眨眼。

毛氏立马理解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可不是好事？你愁了那么久，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侯老夫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这才担心呢。你说前面黄家的闺女，做了那么丧尽脸面的事，他还把她接回来好生养着，这么些年了才慢慢淡了。这次……”

“这次肯定好！”毛氏安慰她，“你也别思虑过甚。这次我们帮他好好相看着，说不定啊，来年你就可以抱个大胖孙子了！”

听见大胖孙子，侯老夫人心里乐开了花儿，脸上显露出期待的神情。

两位老夫人就在这期待中，从卯时等到了申时，没有看见期待中喜笑颜开的祁临川。祁临川像平常一样来给她们请安、陪他们用完暮食，心不在焉地聊了会儿天，推说有些疲劳便早早离去……

两位老夫人心里就像端着火盆一样烧得慌。祁临川一走，她们就让葛管家把绍斌给提溜了过来。

绍斌先是嘴硬，说什么事都没有，就是陪爷出去办事路过凤凰山社。

葛管家就站在一旁，拿着个账本，气定神闲地报着：“绿柳居的点心白银十两，顺聚和的蜜饯白银十两，福昌茶社的六安瓜片白银四十两，尚香堂的百濯香白银三十两……”

“我记得侯爷一直用的是甘松香吧？”毛老妇人听完抬头问葛管家，“这百濯香又是什么新品？”

葛管家见毛老妇人问话的时候眼中闪着精光，即刻明白了毛老妇人的意思，解释道：“这百濯香的确实尚香堂的新品，据说是尚香堂根据典故老方子新制出来的，香气沾衣，百浣不歇，为夫人和小姐们喜爱。”

绍斌听了，知道两位老夫人和管家今天是笃定要问出个名堂来了，就吞吞吐吐把来龙去脉说了。

侯老夫人听完心里很不舒坦，张口就问：“伯渊等了一天？那赵家小姐今天竟然没来？”

绍斌不敢接话，也不敢抬头，怕赵家小姐不得侯老夫人青睐，只能遮遮掩掩地答道：“或许是家里有事耽搁了，也可能是家里兄长不许…赵学士，好像…家教甚严……”

毛氏不语，给侯老夫人一个眼神，打发了葛管家和绍斌，就移身侯老夫人身边，娓娓道来：“嫂子啊，你想，正经家的姑娘，哪能一个外男约了就随便往外头跑的？”

侯老夫人听了，心里拿赵岚对比了下前头的黄氏，觉得自己妯娌分析得很对，可又担心自己儿子放不下面子，就此有了心结。

正想着，瞥眼看见了香几上正含苞欲放的春鹃，又想到即将来到的花朝节，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妯娌俩絮絮叨叨商量到了快子时才散。

回到书房，祁临川得到消息，今日张静乐一早就去拜会了赵岌，而且已经连去了几次；不仅如此，还陪着赵老夫人的娘家侄孙吃了顿饭。

这小子倒是精明，竟然会不动声色地迂回作战。

祁临川不明白张静乐到底盯上赵家什么。

垂涎赵岚的美貌？一个还没张开的丫头片子，除了眼睛大点，嗯，有点姿色……可也不至于沉鱼落雁。以他的身份，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

贪享赵岌的官品？赵岌只是个翰林院侍讲学士，没有什么实权，如果长远来看，也就是今后可能会是太子之师，可皇上现在正在壮年，一二十年都不会立太子，他作为锦衣卫是必须效忠陛下的，有点脑子都不可能这么早站队。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祁临床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再想到赵岚那双亮晶晶水汪汪的大眼睛，生平第一次，祁临川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