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知不觉地就滑入了春分,白天的时间开始长了起来。
赵荃从东阳书院搬回家中,开始积极准备着参加院试。今年院试如果不通过就又要等三年,他不想等,不想像家里一些堂叔堂兄那样,成为一个让人笑话老童生;他想一举成功考取秀才,以后再考取举人、考取进士,成为曾外祖父和岌堂叔那样的人。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天资不高,这次虽然有李学政和岌表叔的提点,有的地方还是一知半解,更不要说能灵活变通地解决策论和实际问题了。于是,他开始更加没日没夜地温书,每隔两日就去岌堂叔那里,跟着他的指点再回屋深入复习。
就这样,每逢沐休,卯时,他就风雨无阻得准时出现在李学政家门口,听李学政给他提纲契领地讲授四书五经。
每次他在书房等候李学政的时候,都会有个长了酒窝,梳着桃心髻的姑娘给他上茶。姑娘走近了的时候,就能闻见她身上好闻的桂花香气,让他觉得很舒服。
他自小就在东阳书院读书,几乎没有单独接触过女子,就是家里的姐妹,彼此照面的机会也很少。
所以那姑娘每次走近的时候,他都悄悄地用劲吸几口气,然后再细细回味。
他不好意思跟人家姑娘搭讪,接了茶都是垂着眼、红着脸起身感谢。来了多次,他曾听见她唤学政“舅舅”,也知道了她的名字叫“窈娘”。
窈娘说话的调子不是京腔。他小时候跟着赵老夫人一起听过昆曲,他知道那叫昆腔。可是她说的昆腔与那昆曲又不完全相同,她说得更轻柔些,更婉转些,总之就是很好听,比那些戏台上的花旦名角说得生动又有感情,不像她们是在给许多人唱着别人的故事,她好似就是轻轻柔柔在说给自己听。
后来每次去学政家,他都会故意早去一刻钟,学政还没来的时候,他就能坐在书房的角落,偷偷用余光看着她给学政收拾书房,时不时与她眼神对视一下,再赶快让开。这是他的小秘密,也是他的小愉快,每次都能回味好久,直到李学政的下一次沐休。
赵老夫人在一旁看着赵荃每日苦读到深夜,十分用功,心里相当欣慰;可再掉头看看同样备考的万仪,每日却睡得很早,好似他那考得不是乡试,只是书院的一般随堂策论而已。
有十四岁神童秀才这顶光环罩着,万仪在她心目中那可是一等一的读书料子。
赵岌虽然也厉害,是当年皇上钦点的北状元,可万仪那是十四岁就中了秀才的神童啊,比赵岚还要早上一年,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呢。当年为了这事,她还特意在赵家九房大摆了三天的流水席。
所以,她把万仪找来,让他指点指点赵荃。
万仪听了,拍着胸脯向赵老夫人保证:“姑奶奶放心,从今天起我保证让荃表弟每日早早地睡,还顺顺利利地考上秀才!”赵老夫人听了喜笑颜开,看着万仪就更满意了,对姚氏也更加地日渐冷淡起来。
从保证了赵老夫人帮助赵荃短期提高成绩那天起,万仪说干就干,开始与赵荃同吃同住、形影不离的日子。
他先是帮赵荃把所有书籍讲义疏离了一遍,让赵荃脑中有个清晰的脉络,而不是眉毛胡子一把抓。
其次,他陪赵荃去了赵岌那里,听了听赵岌的指点,回来后把赵岌说说内容重新整理归纳,用赵荃能懂的方式重新讲解和演绎。
然后,他跟着赵荃去了李学政家,聆听李学政的观点,还请李学政允许把近三年的试卷给他翻阅。
接着,他让赵荃每日背默策论,各类制式都做了准备,从“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到“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到“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内容多变、形式多样。
最后,他拜请赵岌邀请李学政及和平日与他交好的翰林院同年和学士们一起吃了个便饭。
在桌上,万仪总能顺着诸位所言引出话题,谈的都是最近每人的政务与学务,没有一句是涉及院试的,可万仪回去后就愣是根据他们所言实际,整理出了一份可能涉及的考题概括,整理完以后,拿来送给赵岌审阅。
赵岌看见这份长达十几页的考题概括,心中跌宕起伏,既高兴又难过。他心中感概,觉得万仪不愧曾经是太子詹事府少詹事万家的后人,天赋秉异,万侍郎后继有人,可喜可贺;可又想到万仪十四岁后就停滞不前,浪费了大把的大好光阴,真是可惜又可惜。倘若是他赵岌的儿子,怕早已经是举人了,说不定进士都不说准。
他拍了拍万仪的肩膀,饱含希望地说:“你总结得不错,就是表叔也未必有你考虑得周到。荃哥儿如果按你的这个想法儿真学进去了,这次院试应该是没问题的。”接着赵岌停顿了下,充满期待地看着他,说道:“不过你也要注意,为他复习也不要落下自己的功课,你这次也是关键的时候了。”
只见万仪用衣袖擦了把眼睛,放下双手的时候,眼圈微红,哽咽地对着赵岌:“在表叔面前失仪了,还望表叔不要责怪。只是好久没有人这么关心我了……”
万仪说完好似又有些不好意思,向赵岌致了谢,便匆匆退了出去。
赵岌看着万仪的背影,心中抱着遗憾:
这个万家的后生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未语三分笑,学识又扎实,为人又变通,如果不是有那样的继母和兄妹,倒是个联姻的好对象。
唉,又是一个好少年,造化弄人啊。
感慨到这里,又想起妹妹与武定侯府的流言……终于在他的泰然自若的态度、如老僧入定一般的举止中慢慢消失了。
妹妹后年就要及笄了,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