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质问
作者:上林卫      更新:2019-07-30 18:40      字数:2449

很多事件对人的影响,听过的和见过的不一样,见过的和经历过的又不一样,经历过的和事件的当事人,那就更不一样了。

在地龙沟长约十里的狭长沟道上,能够三人并骑且穿梭飞如飞的,也只有在马背上长大的民族才能够做到,而两万人马前后相连能够这样飞速通过穿地龙沟的,除了熟悉地龙沟的卢水胡人,天下恐怕再找不到第二个了。

当听见隆隆的马蹄声从东边沟道很远的地方响起后,然后几个眨眼间就闪到眼皮底下的速度,秦风只在后世的世届汽车拉力赛上见过。

他就听到身左二十几步外的沟道下面三声巨响,三颗巨大的石头砸落在沟道上,紧跟着,十几根松树也从沟顶坠落,横在道路上,跑在最前面的几匹马一惊,前蹄腾飞人立而起,后边跟上的马收脚不住,撞在前马上,顿时马颈折断,还没等马上人反应过来,就听一声梆子响后,羽箭蝗飞而至,顿时把马上的人插得像刺猬一般,靠近崖边的几骑慌忙扬臂格挡继续飞来的羽箭,却被崖上落下的石块砸落马下。

一时间,大石前面的沟道早已塞满几十匹人马尸首,马嘶声,惨叫声不时从下面传出。崖顶弓弦声不绝,整个沟道上方刚刚熹微亮起的晨光被整片玄色笼罩,再一次暗下来。

秦风探了一下头,被底下的惨状惊呆了,虽然死人堆里爬出来,见过北宫纯的护陵血战,还藏在李蓄身后冲击匈奴军阵时溅了一脖颈的黏血,但惨状还是让自己手脚发软,很难射出一箭、推下一石、掷出一投枪。

正发愣着,衣领一紧,被后面一只手拉得向后倒去,同时一支狼牙箭擦着自己的鼻尖,呼啸着飞上天,跟着耳旁响起李蓄的骂声:“想死呀,这当口,观景呢?”

李蓄腾出手,向下射出一箭后,低头看秦风,见他手脚发软坐在地上,顿时骂道:“咋?下不去手?会害死自己人的!”

说完,又伸手去拉贾疋。

秦风这才发现不时有羽箭射上来,身边已经倒下几位师弟,忙跑过去给他们包扎伤口,又听到李蓄吼道:“你别过来,就干这个吧。”

秦风忙了一会儿,感觉到下面的动静小了许多,射上来的箭越来越少,周围几个师弟闲出手学着自己给伤者包扎,听不到李蓄的吼声,抬头,就见他和贾疋向东边儿远去的背影,忙追上去。

越往东去,下面的动静越大,横着看去,崖两边的汉胡兵卒显然都是经过战阵的,这样的伏击战打了半天,伤者并不多,他们很会利用自己的地形优势,投石像下饺子,射箭如同削面,投枪每每出手,底下都有惨呼声传出,竟然很有章法。

跟在他们后面小跑了有一顿饭的功夫,耳中杀声大做,不时有箭矢擦耳飞过,嗡嗡地钉在身边闪过的树干上。

终于接近东边的崖边,李蓄不知从哪里弄了个盾牌挡在贾疋身前,偶一回头,看到秦风,脚下不停,忽然脚后跟一磕,一面盾牌竖在秦风身前,秦风连忙接了,紧跑几步,两人一左一右护在贾疋身前。

抬头远望,只见前面一片开阔地带,拥满了胡骑。

胡骑至此一分为三,中间继续沿沟道前冲,两翼则向沟崖两侧的晋军冲击。

崖坡很陡,喊杀声不断,土崖两边不时有胡骑冲上来,然后被羽箭射翻,那些羽箭都是冲着马去的,翻滚下马的胡人,没等站起,就被蹲在前排巨盾后的长槊刺翻。

一旦冲坡胡骑稍缓,就有重弩嗡嗡声响起,一片黑影飞向开阔地,下边的齐齐的人窝中顿时出现大片的凹陷,但很快又恢复,之后再次凹陷。下面大片的雪地上在凹陷出现时,不时露出殷红的地面。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贾疋喃喃的声音反复在秦风耳后响起,秦风不由回头,见贾疋眼中晶光闪烁,不停在下面乱糟糟的人头中寻找,忽然,他的眼光停在远处刚刚闪入开阔地的一杆大纛上。

那杆大纛顶上绑着一大撮黑色鹰羽,下面淡黄旗帜上一个大大的彭字,旗下一名身披黑袍顶着黑盔之人挥手止住后队,远远望去,只觉那人脸色融在盔袍的黑色之中,看不仔细。

就见他坐在马上,在原地向前方观望了一会,回头向身旁人一摆手,就听得一阵角号声断续传出,喊杀声骤歇,攻到前面的胡人忽然退却,接着就见胡人队中慢慢分出一条道来。

秦风见身侧一名将官模样的人举起手,短弓手纷纷后撤,一架架巨弓弩从后面上来,列成一排,弩机上弦对着下面,那名将官正要挥手下令远射,却听贾疋叫道:“慢着!”

将官一愣,看向贾疋,见他眼望远处,于是不解的顺着他眼光看去。

此时,天光大亮,只见从胡人让出的马道中慢慢走上一群人,那些人一走出,两边土崖上同时一阵骚动,夹杂着怒骂声。

晨光中,近百个身着汉人服饰的女子被捆了双手,系在一根长绳上,从后面赶了出来。寒风中,很多妇人仅穿着单薄的絷衣,个个衣衫凌乱,长发披散,神情恍惚地呆呆地一直被赶到最前面,跟在他们后面是一些青壮男子,手脚俱被捆连在一起,足足有两百多人,最后是近五十多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这时黑盔黑袍的人纵马向前,跟在那群汉人身后,向前走了一阵,最后停到射程之外,高声大叫道:“恩将仇报的老狗,我知你在上面,还是个男人的话就出来,跟我把话说清楚。”

“彭天护,老夫在此,就依你,有什么话,咱今天当面锣,对面鼓当着这几万人敞开来说,谁是谁非叫大家听听!”贾疋甩开李蓄的手,从后面走到巨弩的前面,大声回道。

“好,我问你,可记得当初去我卢水时,我们是怎样对你的?”

“没说的,老的小的视贾某如子女、如父兄,收容之恩,贾某至今铭记于胸!”

“你被人冤枉,我彭氏一族又是怎么帮你的?”

“倾尽全族善战勇士,与贾某同生死共赴难,要不然贾某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

“那你告诉我,你是怎样对待我的父亲,你的结义兄弟的?”

“这件事,也是我心中的疑惑,你父亲既然视贾某兄弟,又怎么会在京兆尹兵戈相向,提兵来攻打于我?

难道说,难道他忘了贾某这些年在任上,逢灾遇难,顶着压力,将彭氏族民的赋税一减再减?难道忘了去年疫情遍地,贾某延请医者前往卢水治病防疫的事么?

难道说,他为了匈奴人梁州刺史一个虚职,不惜背弃与贾某的兄弟的结义之情、不惜置彭氏,置所有的大晋子民于战火而不顾么?”

贾疋声如洪钟,一番质问的话在寂静晨风中传出老远,送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