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雪光清冷。
一阵沉闷的马蹄声打破沉静,一人三马从雪原中冲进前面一条狭隘的沟道,轰隆而过。马蹄过处积雪狂溅,将这一人三骑笼在白雾之中。
地龙沟,道窄路狭,沟两侧草枯叶长,崖高林密,树木藤蔓上枯叶不落,上面挂满积雪,在冷风中不时成片跌落。沟旁,厚厚的积雪下,一条墨线将皑皑雪地划开,汩汩的水声传出,却是一条流淌在寂寞山林中山涧。
七八丈高的沟道上方,松林连绵,松针上大块大块的雪片不时砸下。
将身形隐在粗壮树干后的李蓄,被刚才那阵马蹄声惊醒,微微起身,在原地张臂伸个懒腰,呼出一口气,对站在左侧、眼望着西北的贾疋道:“两年了,大人还是忘不掉旧事嘛?”
“是啊,时光弹指即逝,两年前的往事还历历在目,可昔日的兄弟贤侄,如今已成寇仇。”
“大人倘若今日若将那小贼擒住,怎生处置?”
“这小子若单以仇我而兴兵,疋实难下手害他,可他祸乱一方,屠辱晋民,枉读我汉人之书,却不施文明之道,实在可恶,不杀之,难消众怒,疋焉敢以私废公?”
“听说那小贼甚服胡众,且党羽至众,不除则已,若除务尽,免再遗患呀!”
贾疋不语,低头看看身前的侧耳聆听涧水流动的秦风。
秦风见他望向自己,说道:“大人可是想起当年诸葛七擒孟获的事?”
贾疋长叹一声道:“贾某哪有诸葛的本事,我只是想起你说的那胡汉一体......”
“到时看天意吧!”
说完,秦风不放心又道:“大人可记得小子所嘱?”
“遇彭而兴,趋涧则亡么?自古少年多气盛,不信天命,秦兄弟小小年纪,知道依天而行,宿命早定,也是难得,但千万莫要拘于此术,有你义兄在旁掣肘贾某,你还有什么担心?”
“大人身系安定大局,于公于私都应惜身才是,绝不可涉险冒进。”
在今天选伏击地点时,大家都看好这地龙沟,唯独秦风看到旁边湿滑幽深的山涧之后,极力反对,他有时觉得天意弄人,自己一再想教贾疋避开山涧沟壑,奈何这安定域内到处都是相似的地形、地貌,怎么也无法避免。
“大哥,刚才这一人三马,你肯定是从卢水冲出来赶去开山、鸡头山报讯的么?”
“这个不用问你大哥,贾某看过一眼即知,头顶三羽翅,肩披狼皮衫,不会有错!”
“这胡人的骑术极精,半途换马不下马,骑在马上,跟猿猴蹿树一样,照这速度,估计要不了一个时辰,那些贼人就可能赶过来,只是咱们可还要再等那么久,想想就气闷。”令狐默然躺在行军袋上,嘴里嘟囔着。
“我提前给你们几个提个醒,这卢水胡不只骑马厉害,打仗更是好手。告诉你,无论前朝还是本朝,这些胡人骁勇善战,都是战场上的生力军,总是在前锋位置的,而且有很多卢水胡人因军功得到了朝廷的重用。
论气力,就连师父我未必抵得过一个寻常的的卢水胡人,你们就更不用说了,更何况,还是和一群卢水胡人大规模的作战!
而且,我今天在这里打仗,目的是消灭敌人,是以杀敌为主,不是比武论剑。
等会下去告诉大家,现在,我们占据有利地形,只需以逸待劳,耗费敌人气力和士气,不到到最后时刻绝不要急着向下冲。
我那日领器械时,特意给你们多领了弓箭、投枪这些远战常用的军械,一会儿打起来,一定要把手里的箭射完、投枪掷光,把身前的每一个石块都推下崖去,反正,但凡有用这些东西换取敌人生命的可能,就绝不要用自己的身体来拼,等这些箭呀,枪呀,大石块呀都用完是,敌人基本就少了一半,剩下的越少咱越省力。
千万不要卖傻犯浑,一开始就想着和敌人拼,这种赔本的买卖咱绝对不能做,记下没?”
“嗯!”
“秦风,还有你小子,等会儿与我和大人在一起,你不要光靠我,大人所在之处,可是敌军重点攻打的方向,你把师弟们都约束好,保护大人要紧,别忘了!”
正说着,只见陈伍带着两个斥候从东边而来,走到对面崖上北宫纯跟前,低语很久,不久,一名斥候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走过来把昨晚的事告诉贾疋,贾疋似乎早已料到,只点点头,道:“知道了。”
说罢,抬头望望天,只见东边渐渐泛白。
秦风有时候很是佩服贾疋。
毕竟,当整个雍州局势极其困难时,他仅率领两万胡汉兵就敢直奔长安,而且他要面对的,就是带兵先后攻下洛阳和长安的刘耀,以及刘雅和叛将赵染,这三个人,在刘汉军中战功赫赫,没有一个好惹的,可就是这样,他们还是被贾疋打的大败,刘曜中箭而逃,一直被贾疋追到甘泉宫才逃脱,然后回军渭桥,袭击并杀死投降匈奴的彭荡仲,收复长安。
同时,又从心底同情他,觉得他有些可怜。
因为现在,他要挥刀杀向曾经收容过自己、跟随着自己,并肩作战的这一支族群,心里显然正在忍受百般的折磨,看看他一直望向卢水的目光,就知道他矛盾的心情。
秦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他在担心,万一凉州军攻下都卢,挥起屠刀,杀入胡部,会不会让这一支族群彻底灭绝呢?
但同时他又担心,如果不打的狠一点,彭天护会上自己的当,引军回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