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将领们多有微词,刚经历生死激战,外面也是军心离散,乱作一团,副将王元李舒忙着四处指挥,重建防守。
至始至终,对于外面的抱怨声,浮幽无动于衷,并未出帐篷。
西边发黄的营帐静静立着,里面隐隐约约晃动着两个身影。
营帐里,两个体型黑瘦的妇人,不慌不忙收拾着凹凸不平的泥地和仅有的一张桌凳。
这两人是王元李舒几天前找的,他们想浮幽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他们一群大男人住在军营颇为不便,而且也觉得西边的营帐过于破旧,不是什么待客之道,但是严瑾没有另外吩咐,他们也不好擅自做主另换营帐,只好去附近的村落雇来了两个老妇人收拾浮幽的住所。
这南疆乃是迷嶂之地,本就荒无人烟,能找到村落已是大幸,更别说能雇上人手了,二人为此事倒是费了不少精力。
两个妇人穿着粗布衣裳,手里做着事,精亮的眼睛时不时偷偷瞄一眼榻上单手撑额,双目微垂的浮幽,随即暗自唏嘘几声,颇为嫌弃地扭过头,心想真是见了鬼了!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见过这般丑的女人,那脸上的疤,像一条蜈蚣,当真吓人!
她们想不通,同样是山野女子,又不是官家姐,大字不识一个,还长得如此丑陋,有什么好伺候的,亏得王副将李副将刻意叮嘱,不能怠慢。
不知为何,在营帐里待的时间越长,二人觉得背脊凉的厉害,心中莫名发慌,七手八脚地收拾完后,连忙退出去,出了营帐,二人狠狠松了口气,然后又蹲在周围扯营帐边的杂草,忍不住咕隆起来。
“哎卢嫂,你说这女的到底是干啥的?”
“俺听说啊,她可是将军的人……”被唤作卢嫂的妇人压低声音,却异常尖细。
“哎哟,这姑娘真是好命!长得那般磕碜,居然还能被瞧上?俺家闺女虽然是个瘸子,可相貌上比她好上百倍,怎么就没见被哪个官爷瞧上呢?”
“官家的人好哇!有钱,有势!你这死婆娘终于开窍了,别一天叫你闺女到地里干活儿,找机会带出来给将军副将瞧瞧,没准儿啊也能当个夫人呢!”
“是这理!是这理……呵呵……”
……
二人的谈论嬉笑声渐渐远去,营帐恢复了宁静。
山野女人的闲碎之语,浮幽自然没有放在心上,这偌大的六界,成天在背后诅咒她,想她死无葬身之地的人多了去了,她要是个个教训一番,也是够头疼的。
主将营帐,宽敞通亮,布置还算完善,角落里点着熏蚊子的艾香,浓郁之气让人昏昏欲睡。
当严瑾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红霞漫天。
他睁开眼,动了动微微僵硬的身体,右脚传来钻心的疼痛,他知道,那是被蛇咬伤的地方,那是一条很大的蛇,有剧毒,居然还长有好几颗牙齿,甚是锋利,一口咬下去,骨头没断已是万幸。
察觉到他人的气息,严瑾心中一紧,扭过头,便见坐在桌椅旁静静喝茶的浮幽。
“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严瑾脸色微沉,他可是三军之帅,一个外人坐在营帐里许久,外面一干侍卫无半点动静,倘若她心生歹意,那他岂不死于非命?
对于他的质问,浮幽仿佛没有听到,这反而让严瑾觉得不安。
不知为何,每每在她面前,他心里总有一种恐惧,这让他很烦躁。
突然想起王元提过她前日好像救了他一命,而自己还未曾道谢,方才的语气也太过生硬,严瑾顿觉有些尴尬。
于是他缓了缓面色,道:“前日……多谢你出手相救。”
浮幽面色平静,没有说话,三千青丝随意地在背后捆起,一袭粗糙的黑色长袍,身上再无任何装饰,干净整洁,极为好看,然而给人的感觉是她整个人仿佛就像一团迷雾,让人看不透彻。
严瑾双手抓住床栏,吃力地从床上坐起,衣衫松散,一块玉佩从脖颈垂落。
那是一块漆黑的玉,上面雕刻着一尊黑佛,与凡人祭拜的佛像不同,那黑佛面目并不和悦,相反狰狞得有些夸张。
浮幽一眼便瞧出了那玉佩的来历,缓缓道:“你身上戴的玉佩可不是什么吉祥之物,是何人所送?”
严瑾愣了愣,随即仰头大笑一声,拿着玉佩,一脸爱惜地擦拭着,“你和其他人一样,都说这玉佩是不祥之物,可这二十余年来,它多次保我逢凶化吉,怎能算不祥之物?”
浮幽深眼看他,没有告诉他无生命格之事,而那玉佩也不该是凡间之物,它属于冥界,是死灵之物。
无生命格,生生世世,不得好死,这尊黑佛可以遮掩死神之眼,让他躲过因为诅咒带来的死亡,可这并不是逢凶化吉,因为他每逃过一次死亡,都会有人替他偿命,而且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相当于用亲人的命换他的命。
“我打便体弱多病,算命先生说我活不过五岁,爹娘寻遍四海,寻回了这尊黑佛,说是可以保我余生平安,在我五岁那年,家里发生火灾,我爹被活活烧死,面目全非,在我八岁那年,我娘带我去庙里上香,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山匪,我娘不幸死于乱箭之下,身穿百孔,或许是因为黑佛的庇护,我都侥幸活了下来。严家的老祖曾是皇上身边的人,几代繁华,可惜朝中党派之争,选错了政角,失去了权势,如今严家人丁稀薄,病的病,死的死,男丁仅剩我一个了。”严瑾慢慢说着,也没管浮幽到底有没有听。
“我还有一个庶出妹妹,早些年嫁给了六皇子,这也是严家在京都苟延残喘下去的唯一依仗了,只可惜六皇子天生是个独眼,上面还有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朝中事务根本轮不到他插手,他也仅凭着皇子的身份浑浑噩噩过日子罢了。”严瑾微微叹气,“两个月前,皇族狩猎,我也跟着去了,不幸得罪了公主,被贬到了这里,亏得六皇子求情,皇上看在严家老祖的面上,随随便便封了个不算将军的将军,贬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当然,严瑾没有说他是因为起了色心轻薄公主才惹怒皇上的,而将军的职位也不是皇帝封的,是用严家仅剩的几块地和宅子与人换的。剩下的严家人都是老弱病残,没了去处,只能活活饿死在街头,如今在京都,早已经没有了严家。
浮幽双眸低垂,没有说话,无生命格就算侥幸活下去,也是磕磕绊绊,命途多舛。
这些事,怎么可能瞒过她?
“你体内的毒并未除净,早些歇息吧。”说着,浮幽起身离开。
与此同时,一个侍卫走了进来,体型矮瘦弱,长相贼眉鼠眼。
侍卫弓着头,看了看浮幽离去的背影,随即弯腰恭敬地对严瑾说道:“的参见将军。”
“林二,出了何事?”
“回将军,的听将军的吩咐,这几日仔细打探了军营的布置。”
“有何发现?”
“将军大事不妙啊,军营里里外外都变了,王元李舒二人听了那女人的话,不光内部驻防,关卡巡逻,就连将士的日常训练模式也都变更了!”
严瑾脸色微沉,紧抿着唇,拳头缓缓握紧,如此军中要务竟不禀告他,他这个将军越来越不被人放在眼里了。
林二心翼翼地瞧了瞧严瑾,犹豫道:“将军……的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林二目光闪了闪,说:“将军,恕的直言,将军难道就没发觉,自从那个女的来了军营,总是看似不经意地插手军中之事,揽络人心,现在就连两位副将都对她无所不听了,的还听说,两位副将怕她住的不习惯,特意动用军费去很远的村落请来了两个老妈子照料她的起居,见这阵仗,她怕是想长久住下去……”
林二越往下说,严瑾的脸色越发阴沉,紧握的拳头青筋直冒。
“将军,从这女的一来,的就觉得奇怪,也留了个神儿,找机会和几个弟兄去回岸山转了一番,发现上面瘴气弥漫,遍布毒虫猛兽,哪里是人居住的地方?周围的村子也就那几户,问遍了也没问出有这么个人来!的想,这女的怕是不简单……”林二摸着下巴,仔细琢磨着,“还有一事也更蹊跷了,前天那女的突然离开了军营,可当天晚上军营就遭到了突袭,将军你想,若不是提前知晓刻意躲避,她一个女的在这荒山野岭,能去哪呢?”
说到这,严瑾也想起了,那日她告诉自己她会离开一两天,他问去哪,她却不答,明显刻意隐瞒,不想他知道。
从一开始,他们射伤了她的鹿,她救了他们的命,要他以身相许,跟着来了军营,看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个幌子,是她留在军营的幌子!她的目的或许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