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盛魔宴后,凤族上下人心惶惶。那日被派去魔都的使者不负重托,将凤族王子安排在了魔宫,然而,盛宴结束后,使者便莫名其妙在半路上死于非命,一个不留。
凤钰王觉得蹊跷,暗地里想与夏末取得联系,可是魔宫岂是一般人想进就进的?不管派出多少细子,还未靠近长望海便被处理掉,更别说进魔宫。
没有凤钰的威胁,夏末这些日子过得很宁静,每隔七日便通过轮回盘查看凤王凤后的下落,看到母王父后都尚且安康,他便放下心,安安静静地待在魔宫。
轮回盘是上古神器,通古今,晓未来,一共有三个,其中一个便在凤族,是凤族世代相传的至宝,凤胥王落难时,将轮回盘留给了夏末。
凤族男子生来修不得灵力,要想驱动轮回盘,需每隔七日以血喂养,方能催动一小会儿。
这些日子,浮幽的拒绝让夏末消沉不已,日渐憔悴,小年看在眼里,甚是担忧。直到他安慰说,世间男女能一眼互相中眼的何其少,多少良配新婚之夜尚无半点感情,余生之所以美满,靠的也不过是日子长了,处着处着才生出爱慕之意,再说魔皇陛下是何许人,六界之大什么男子没有见过,岂能短短数日说欢喜就欢喜的?
这一席话,倒是让夏末明了了许多,小年说的对,她不过才与自己相处数日,怎会了解他的真心,只要他继续待在她身边,长长久久,他相信总有一天会打动她的,她会爱上他的!
穹影台,月光清凉,偌大的魔都灯火阑珊,尽收眼底,这是一个世人都达不到的位置。
玉桌旁,浮幽静静坐着,紫眸凝视着面前的一盘雪色点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魄鬽站在她旁边,也不说话,心情有些复杂。
半响,浮幽才开口问道:“凤族那边是何情况”
“回皇,夏钰自叛乱起,一刻不停地清除余党,短短数月已经稳定超纲,夏胥落难边野,四处招兵买马,不日便准备挥师北上,夺回政权。”
“可打得过”浮幽淡淡问道。
魄眨眨眼,瘪嘴回答:“皇,那凤胥王与那凤钰王相比确实少了些城府,多了些自以为是,就算再给她十倍的兵力也不一定打得过。”
浮幽紫眸幽深,没有说话,伸出修长的玉指,拿起面前的一块点心,却只是出神地看着,并没有放入口中。
魄鬽疑惑地互望一眼,皇是从来不吃点心的,也没有人敢端点心到穹影台来,唯独这盘破了列,据说是夏王子亲生做的,费了好大的心思,又是高山雪水,又是枝头冰花什么的……也就凤族男子才那般爱折腾。
鬽看着浮幽,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问道:“皇,自那日玉山族之后,属下察觉皇气息不稳,身体大不如前,可是极寒之地疗效不大”
浮幽目光一闪,他俩是她幻化出来的魔,如她的影子一般,她的身体状况自是瞒不了他们多久,果然还是发现了。
浮幽站起身,走到穹影台边,双手附后,微微抬头看着那轮紫月,叹息道:“地狱之火乃是至邪之物,极寒之地的寒气也就只能压制一时,之后便再无功效,正如你们所见,本皇的这具身躯其实已经油尽灯枯,撑不了多久了……”
魄鬽心中一惊,连忙道:“皇,那可还有法子”
浮幽轻轻摇头,“过些时日,等一切都安排妥当,本皇便会沉睡。”
“皇要沉睡多久”
“不知道,或许一百年,或许一千年,又或许万余年……”浮幽的声音悠远绵长。
不知为何,魄和鬽心理酸酸的,很不是滋味,他们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值得皇受这么多的苦
“皇!”鬽扑通一声跪在浮幽面前,抬起头,双眼微红地看着她,“属下请求皇爱护自己!完成洗礼!”
“请求皇完成洗礼!”
他们都知道,地狱之火的反噬并非没有法子解除,相反很简单,只需要完成魔皇的洗礼,只需要断情绝爱,这也是唯一的法子,却对皇来说不是法子,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这个法子,可是,这一百多年来,他们瞧的太多了,皇的坚持是一段永无止境的苦海,他们宁愿她从今以后无情无欲,也不愿看到承受折磨的样子。
浮幽缓缓闭上双眼,没有说话,其实,她何尝不知,世间太多事情不能两全,这些年,她寻他太久了,等他太久了,也从未放弃过,只不过现在,即便她想寻下去也有心无力了,地狱之火焚心之刑,她躲不掉,唯有沉睡,只希望她下次睁开眼时,他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
不到半月,凤族凤胥王以少胜多,奇迹般地夺回了王权,重振朝纲,将凤钰王及其叛党全数铲除。外界皆传言说是天命不可违,神灵相助。可其中的内幕,鲜为人知。
事后,凤胥王亲手修书一封,派人送去了魔都,信中答谢魔皇陛下的大恩,无以为报,愿与魔界结琴瑟之好,将夏王子嫁与魔界。
其实,凤王凤后膝下仅夏末一子,本是不愿将他嫁到魔界,可外界皆传魔皇陛下如何如何宠爱夏王子,若是凤族贸然要求归还夏王子,恐惹怒魔皇陛下,再生事端。
当然,夏末并不知道凤族的事浮幽插了手,他只听到了凤胥王夺回政权的消息,心中欢喜,跑到九凰神殿,请求面见浮幽,同意他回凤族一趟。
然而,浮幽并没有见他,只是看了他的帖子,批准了,并且派魔将沉渊亲自护送他回凤族。
得到了许可,夏末很高兴,并没有多想,在魔将沉渊的护送下,风风光光地回了凤族。
在凤族,男子的名节是很重要的,即便你是王室。起初,夏末还在为自己无名无份的回去而担忧,可她的安排让他放心了,她终究还是在乎他的。
可是,夏末没有想到的是,回到凤族后,王城流传的一则王令瞬间让他坠入深谷。
王令上说,盛磨宴上,魔皇陛下对夏王子一见如故,宛如亲人,一直尊为上宾,以礼相待。
短短的一句话,就让夏王子被纳入魔皇后宫的谣言不攻自破。
夏末浑身冰冷,问沉渊他们何时回魔都,而沉渊给他的回答是,魔皇陛下只让沉渊送他回凤族,并没有说何时接回,回与不回,取决于夏末自己。
夏末苦笑万分,原来,她答应他回凤族,并不是体谅他思念父母之心,而想永远将他送走,她就一点留下他的意愿都没有吗?哪怕是找一个人说说话听听曲也好。
王宫外,夏末停住了脚步,他抬头看着自己长大的地方,里面有最宠爱他的父母,熟悉的楼阁,一草一木都有最美的回忆。可是现在,他知道王宫再也不是自己的摇篮了,将会是一个牢笼,他今日若踏进去,这辈子便再也出不来了。
他是凤王最宠爱的儿子,全凤族女子都渴望娶回的男人,他从小嚣张跋扈,没有一人入得了他的眼,还曾妄言自己要的女子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而浮幽就是六界最好的女子,可是,他现在想要的不是最好的女子,仅仅是她而已……
夏末下定决心,含泪朝王宫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身骑马离去。
他很清楚自己爱上的人是谁,是六界之主魔界之皇,而他不过是一个凡人,短短几十年的光阴,在她漫长的生命中,他或许根本算不上什么,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可是,若是这余生数十载再也看不到她,还有什么意义?
魔都,长望海边,蓝幽幽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夏末站在海岸边,海风撩起他的长发,吹动着他的衣角,但似乎都与他无关,只是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那一轮紫月,双目含伤。
长望海啊长望海,如此壮阔绝伦,却又如此遥远不可触及,曾有多少人在此处长望,久久不归?
就这样,夏末在长望海边站了整整一天,直到晨星浮动,灯火阑珊,眼中的神采也渐渐黯淡。
黛戈面无表情地走到他旁边,目光清冷,夏末那张脸真的做的很好,分毫不差,唯独那双眼睛却没有秦沧郢半点影子。
“她既让你走,你就不该回来,留在这里,你会后悔的。”
夏末木然地转头看她,他认得她,她曾在盛魔宴上出现过,是魔界的大祭司。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与她素不相识,从无交集,现在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可怜他吗?
黛戈冷笑一声,“夏王子,你只知夏钰处心积虑将你送到魔族,想来个里应外合窥探魔界动静,可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他为何会改变你的容颜?为何要布置那一场惊鸿舞?为何要弹那一首沧海明月?”
“为何?”夏末急忙追问,心却隐隐发颤。
黛戈深眼看他,似笑非笑道:“因为有一个死人,模样与你一般无二,曾与她一起跳过惊鸿舞,还亲手为她写了一首曲子,名唤沧海明月!”
说完,黛戈便漠然离开,苍茫的海边,只留下脸色惨白的夏末,那纤瘦的身影,摇摇欲坠。
他恍惚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不是自己原本的模样,而是另一个人,当初看到这副容颜,他也颇为震惊,世间怎会有这般惊人的男子,毫无瑕疵,但他并未多想,苦弹那一首沧海明月,他以为只是她的喜好,爱听而已,可没想到另有来历。外界皆传,魔皇陛下清心寡欲,从不近男色,原来,并非无情,实乃痴情,原来,他不过是一个影子!
心灰意冷,恍恍惚惚间,夏末抬步缓缓向海中走去,海水慢慢浸没他的身体,脚,腿,腰,胸……
“年轻人,要渡海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夏末回过头,只见一白发老者坐于一小木舟上,手中拿着陈旧的木浆,淡笑着看着自己。
“这长望海深不见底,浩渺无垠,能渡过吗?”夏末苦涩道。
“苦海无边,尚且有人甘愿一试,你又怎知渡不过呢?”
夏末木然地望着他,老者叹息,将他拉上了木舟,熟练地摇着木浆,木舟徐徐移动,向紫月的方向前进。
“老夫曾游遍万千河川,而这长望海之景算是六界的极致,多少人曾驻足于此,惊叹其壮阔,遐想海的尽头又是怎样一番景色,年轻人,你知道了吗?”阴夫意味深长地问。
“海的尽头不就是魔宫吗?”夏末茫然,不知道他到底想问什么。
“没错,海的尽头是魔宫,是九煌神殿,是六界的顶端,是权利的巅峰,可你知道吗,它也是世上最冰冷最孤寂之所……”阴夫微微叹息,深眼看他,“年轻人,很多事情,光用眼睛看是不行的,还要用心去看,用了心,你才会发现,情爱之事,最远的不是距离,而是永无止境的时间,它才是最可怕的!”
“为什么?”夏末不懂。
阴夫没有回答他,只道:“年轻人,你想想,如果一个人永永远远地消失了,世间却硬是还有一份执念,则还要有一个承载这份执念的影子,而那个影子是真是假,又有何意义呢?”
是真是假,有何意义?
夏末顿时明白了,他与她本就没有瓜葛,一切的起因均是那个影子,他既依仗了它,又有什么资格非要划分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