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影台,月光清冷,晚风不语。
夏末身影单薄,跪在冰冷的石板上,魔宫在长望海上,一到夜晚,便寒气弥漫,本就体弱的他已经冻得手脚冰凉,面色发紫。
他凝望着面前的背影,那般风华绝代,又那般冷酷绝情,让他的心跌入谷底。今日阴夫好心带他入了魔宫,他并没有一下子见到她,而是在穹影台跪了三个时辰,他知道,她想让他知难而退,可是,他既然回来了,岂可轻易放弃?于是,他一直跪着,跪到她见他为止,她可以不见他,除非他跪死了。侍卫好心劝阻,魔使的提醒,还是冷勿馁的嘲讽奚落,都没有让他退却一分,可是当她真的来了后,他却慌了……
“夏末,你本已不欠本皇什么,不该回来。”浮幽微微叹息,妖魅的紫眸异常复杂。
“陛下可曾记得你对夏末说过,夏末的任何愿望,陛下都会满足……”
“可本皇也说过……”
“夏末知道。”夏末打断浮幽的话,眼中含泪,“陛下说过永远也不会爱我,夏末也不敢妄想能得到陛下的青睐,可是陛下……夏末只是一个凡人,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光阴,也许对于陛下而言,这数十载如白驹过隙,实在算不上什么,可是它却是夏末的一生,余生夏末并无它求,只想陪在陛下身边,每天看陛下一眼,听陛下说几句话,这样的愿望可以吗?”
浮幽看着他满是祈求的目光,惆怅万分,想起在幻雪之境时,冰玖临死时说,若有来世,他还想为她而活,此番果真应了吗?
“好……”
一个好字,夏末只觉得如置身黑潭终于找到了光亮,他含泪笑了,只要能在她身边,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华予殿,不断传来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侍女们低着头,冷汗连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她们也不知为何,魔少主回来后便大发脾气,乱摔东西,还杀了一个奉茶的侍女。
一旁,女罗面色平静地看着一地的碎玉,被他摔坏的任何一件物品都价值连城,六界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件。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留下他!夏末!!!”勿馁杀气腾腾,恨不得将夏末碎尸万段,以前因为他只是一个大家族之子,而他夏末是王子,他便从没有争过他,如今到了魔宫,他已经是魔少主了,夏末只是一个贡品,一个贡品轻易得到了她的另眼相看,他为什么还是争不过他!
阴夫!都是那老东西!勿馁眼中充血,深深地将阴夫记在了心里,他不会放过他的!
“奴婢以为,殿下有心思在这里生夏王子的气,还不如换个角度,或许还有一丝胜算。”女罗突然道。
“你什么意思?”
“殿下何不仔细想想,陛下为何对夏王子青睐有加,难道殿下真的相信陛下是被其美色所惑吗?”女罗淡笑一声,“人间君王或许如此,可魔皇陛下是六界之主,岂会看重一张皮囊?殿下之所以受夏王子的压迫,也不过是因为城府心机不及罢了,夏王子的致命弱点是什么,殿下还需从魔皇陛下入手……”
勿馁沉默,女罗说的没错,是他自己一直把夏末看得太紧了,反而受其左右,阴夫曾寻遍六界俊年安置魔宫,均无一人能入她的眼,可她为何偏偏对夏末不同?
勿馁这才发觉,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她。
幽冥魔都,紫月横空。
清冷的孤月殿,寒气弥漫,浮幽一袭华丽的玄色长袍,紫发黑冠,静静立于一幅画前,双目含伤。
画中人,天人之姿,超凡脱俗,不似世人面前那般冷傲淡漠,而是嘴角带笑,深情款款地抚着一把雪色长琴,可见他对于听曲人,心中是何等欢喜。
曾经,她见过他千千万万次此等模样,可惜无一次参透他的心意,当她知晓他的深情时,却只能每日看这幅画了。
“沧墨,你这是在报复我吗?”浮幽苦涩一笑,转身离去。
是的,他在报复她,报复她六界轮回门前的不告而别,水石错引,让他苦等数万年,所以他也想她尝尝这日夜思念,漫漫无期的苦守的滋味。
浮幽刚到穹影台,便瞧见了亭中坐着的荻姬,那妖魅的容颜,张狂的紫衣,无半点神仙样。
此刻,荻姬喝着酒,看样子很是颓废。
“看来本皇这魔宫的守卫该换换了,何时竟由得人来去自如。”
荻姬刚入喉咙的酒差点没吞下去,心中有一把无名的火,没好气瞪着浮幽。
她当然不会说自己想闯魔宫找她喝酒,却连长望海都没过得了,要不是拿了她的信物,一路重重考核,她现在怕是在魔宫的黑水禁牢里有好一会儿功夫了。
“以前我寻思着,魔宫这般大,宫殿数不胜数,你为何偏偏喜欢这冷冷清清的穹影台,现在我算是明白了,这穹影台确实是个好地方。”
浮幽没有说话,坐到她面前。
“近日烦闷,特来找魔皇陛下喝酒,这可是昨日刚出土的倾月醉,你可要好好尝尝!”说着,荻姬拿出玉杯,盛满,放在浮幽面前。
浮幽面无表情地拿起酒杯,浅酌,然后将玉杯放下,不置可否。
“如何?”
浮幽抬眼看她,不咸不淡道:“本皇早就与你说过,自蓬莱覆灭后,倾月醉已经绝迹,你不必再白费心思了……”
浮幽虽不知耿尤的倾月醉酿造之法,可光是那增添灵气的浮桑果就已经寻不到,如何还能酿出倾月醉来?
玉手拂过,另一壶酒置于桌上,淡淡地酒香扑鼻而来,让人沉醉。
“来这魔宫,你便是客,今日还是本皇请你罢了。”
闻着酒香,荻姬两眼发光,迫不及待地拿起酒壶臣盛了一杯,赶紧送到口中,回味许久……
“我荻姬别无它好,唯独喜酒,自认为有生之年早已尝尽天下美酒,却从未喝过这种酒,冷女人,你用什么酿的?”
“忘川河畔,引灵花。”
霎时,荻姬脸色惨白,惊恐地睁大眼,艰难道:“引……引灵花?那可是长在血骨上的东西!带有噬魂消魄的毒啊,怎能入酒?呸呸呸!你这不是害我吗?”
说完,荻姬弯下腰,想把吞下的酒吐出来。
浮幽不以为意一笑,意味深长道:“引灵花在他人手里是毒物,在本皇手里如何就酿不得酒了?”
确定没有毒性,荻姬悬着的心落了下去,好奇心又上来了,跃跃欲试又尝了几口,一阵舒叹,果然是出自魔皇陛下之手的东西啊,不是凡品!
“此酒入口清涩,入喉微苦,入肠却回味无穷,恍若人的一生,幼时无忧无虑,年轻时领世间百苦百乐,老时回首尽是沧桑,很是玄妙,叫何名字?”
“三世浮沉。”
“三世浮沉?”荻姬微微皱眉,“我以为这酒道的是凡人的一世,原来是神仙的三世,那这又该是何说法?”
浮幽目光微垂,淡饮一杯,声音悠长,“一世欢喜不相知,二世断情不知意,三世恍然终错过……”
荻姬呵呵一笑,调侃道:“六界皆传,魔皇陛下薄情寡义,复位以来,后宫清冷,原来是多情转无情,而今不多情!这也是你每月地狱之火焚心之刑的根源吧?”
浮幽沉吟不语。
荻姬敛了脸上的笑意,认真问道:“浮幽,为何不统一六界?”
“你已问过本皇。”浮幽淡淡道。
“可你没有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浮幽见她目光有些迷离,神色凄凉,知道她已经醉了。
“此酒虽无毒性,酒意却胜它酒十倍,不可多饮。”
“哈哈哈……”荻姬抱着酒壶放肆地大笑,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穹影台边,看着魔都灯火,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如死灰。
“冷女人……若是有朝一日……我荻姬无处可去……你愿意收留我吗?”
浮幽眯眯眼,轻飘飘道:“你以为我魔界是什么地方,什么阿猫阿狗都收吗?”
一听这话,苦恹恹的荻姬瞬间炸了毛,本想把手中的酒壶摔在地上,可见里面还有一口酒,生生控制住了,仰头将它倒入口中,安安心心吞入腹中,这才狠狠地摔了酒壶,哗啦一声,玉壶碎了一地。
“阿猫阿狗?我荻姬虽然比不上你的那些手下,可好歹也是一个差点飞升上仙的中仙!就差一点!也算六界人物了,你居然说我是阿猫阿狗!”荻姬龇牙咧嘴,狠狠地瞪着浮幽。
浮幽没有将荻姬的抓狂放在眼里,转言问道:“本皇送你的那两颗珠子呢?”
“珠子?什么珠子?你什么时候送我珠子了?”
浮幽抿着嘴,冷冷地看着她,荻姬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极寒之地她丢给她的那一坨泥。
“你说的是那丑东西吗?我随手扔储物戒里了,你若是想要回去,我给你找找。”
听到在她的储物戒里,浮幽才收回质问的目光,若无其事道:“那珠子遇木则碎,遇水则化,遇土则沉,别怪本皇没有提醒你。”
“什么?那破泥球真这么神?”荻姬一脸的不相信。
“你大可一试。”浮幽唇角一勾。
听她这话,荻姬还真想扔到地上试一试,总觉得浮幽在骗她,可是万一浮幽没骗她,珠子真的毁了,她上哪后悔去?
这泥坨子虽然吃不能吃,用不能用,就连长得还这般不堪入目,可毕竟是一件义结金兰的礼物啊,还是有些纪念意义的!
见她这权衡纠结的模样,浮幽淡笑着离去。
荻姬反应过来,因为扯出这泥坨子,那阿猫阿狗的事情还没说清楚呢!
她是故意的吧!荻姬顿时气得跳脚,挥出一掌想攻浮幽后背,可没想到浮幽一个挥袖轻轻松松挡了,顺手丢出了一块砖头样的黑乎乎的东西。
电光火石之间,荻姬第一反应是暗器,可是暗器来的太快,她也喝醉了酒,来不及施法,躲又躲不过,本能伸手接住,心想大不了不要这双手了!
哪知晃眼一看,竟是一块令牌,浑身漆黑,沉甸甸的,很有气派,翻过去,只见上面刻着“南冥”两个大字。
荻姬傻眼了,她不过是想要在魔界留一条后路,哪知浮幽这么大方,竟给了她南冥君令,那她以后岂不就是南冥魔君了?
荻姬艰难地吞吞口水,试问能成为魔界魔君的人,无一不是六界叱咤风云的存在,而她这点修为,在天界当个普普通通的神仙还将就,可让她当魔君……
她真的有点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