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云小双就起了身,喝了浓茶提提神,先去给唐少奶奶请安。
唐少奶奶却是还没起。
云小双便在院子门口没进去,对金妈妈道:“连惊带吓,能睡着就好,让她多睡会儿吧。”
昨晚一下发生了那么多事,金妈妈也有些六神无主。眼下她看着云小双,倒仿佛看到了主心骨。
她道:“小姐,公子那……”
云小双想了想,道:“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贡品兹事体大,估计盘点也不是一天盘点完的。”
金妈妈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院落,欲言又止。
云小双叹道:“您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自是知道大体上不会有事,但个中缘由却又不能明说。因为在这件事里,唐家必须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
那也就是说,唐家家人,也必须要经历这些惶恐,和不安。
若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便罢了……
知道了,却什么也不能说,个中滋味,也是十分复杂。
当下她只嘱咐金妈妈,好好陪着唐少奶奶,让她务必宽宽心,熬过这几天,也就是了。
金妈妈点头记下了,看云小双的样子,又道:“您要出去?”
“是要出去一趟,等珍姨醒了,您跟她说一声,中午赶不回来,傍晚也回来的。”
金妈妈神色顿时十分复杂。
她想起了当初,圣上怀疑御窑厂贪墨,下旨盘查的时候。那时候,云小双也是一直在唐府,一面陪着唐少奶奶,一面帮着无力的唐少奶奶打点家务。
上次事到唐家,尚且平安,又何况这一次,唐家不过是受到牵连?
金妈妈心里笃定了一些,只退了一步,道:“小姐辛苦了。”
云小双有些惊讶,但也并未再多做停留,匆匆出了门去。
她驱车赶往李家,路上经过御窑厂,见大门口已经有重兵把守,百姓们隔得远远的,议论纷纷。
她便知道,陈越是动了真格的。
虽然是走个过场,他却是从严的。
这副画面难免让人心惶惶,但云小双只掀开车帘子看了一眼,便又放下了,只匆匆路过了一回。
只是在外人看来,倒像是唐家真要倒霉了。
云小双驱车赶到李家的时候,李谚竟然没在铺子里,而是在家。
他亲自出门,把云小双接了进去。
李家却已经有了客人,堂上坐着的,是钟毓秀。
云小双看见她以后有些惊讶,低头看到她手里的茶杯,已经没有热气儿了,可见已经来了一阵子了。
钟毓秀盖上茶杯,道:“可算是把你等来了!”
云小双:“……”
她竟有一种无言以对的感觉,合着钟毓秀在这儿呆着,是来等她的?!
李谚也有些尴尬。这钟小姐虽说胆大泼辣,但毕竟是个姑娘家,他不咸不淡地陪着坐,也是如坐针毡。
云小双只得坐了下来,道:“没想到你会找到这里来。”
“我还能去哪儿啊!”钟毓秀显得有些怨气,“我早就去过你那宅子了!”
她再怎么,也是懂事有分寸的。眼下这个当口,唐家她是不好去的。
被逼急了,她干脆就到了李家,打算守株待兔了!
李谚也陪坐在了一边,望着云小双,神色之间有些忧愁。
钟毓秀道:“唐家在御窑厂,御窑厂在景德镇,那都是景德镇的命脉,是我们景德镇瓷人安身立命的根!双姐儿,这事儿牵一发动全身,可开不得玩笑!”
李谚也是这么认为的。
唐家出事,外边儿看热闹的人多,并不觉得和自己休戚相关。但实际上,若是唐家蒙难,御窑厂经过一番动荡,景德镇的瓷人必定全数伤筋动骨!
上次御窑厂被盘查的时候,钟毓秀和云小双还没有现在这么熟稔,打听无门,只能干着急。好在后来是平安度过了。
云小双斟酌着该怎么说……
可钟毓秀却是个急性子,当下又连珠炮似的道:“唐家不是景德镇第一任督陶官了,可却是最好的。在唐英大人制下,我们民窑不但有搭上官烧的机会,而且大人的政策开明,更是前所未有!若是唐家倒了,我们去哪里找这样愿意为我们担朝廷那边的压力,一力扶持我们的督陶官!”
云小双道:“唐大人自是好……但唐家这不是还没倒么。”
钟毓秀道:“所以我才来找你打听啊!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别藏着了,说吧!”
云小双苦笑,道:“我哪里知道什么……事情发生的这样突然。不过你也别急,这事儿原本查的不是唐家,唐家是被顺带捎上的。想当初,朝廷特地清点盘查唐家,唐家尚且能安然度过,更何况是现在?我想唐家身正不怕影子斜,等这阵风波过去了也就好了。”
钟毓秀紧紧皱眉,道:“我自是知道两位唐大人都是两袖清风。毕竟,御窑厂的人都说,朝廷下圣旨要罚款,唐家也是一力承担的,哪里能有贪墨之事?可就怕有小人……”
云小双心想那更不可能,奉旨而来的是陈越。
再则就是……这一场风波过去,标书,恐怕就要落到李家和钟家手上了。
钟毓秀像是完全忘了,现在钟家脱了标,她也没想起来,一味担心的是唐家人的处境,和景德镇瓷人的未来。
云小双心想,她没有看错人,当初找钟毓秀合作,是她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但即使是这样,有些话,现在依然不能对她说。
云小双只道:“放心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过去的。”
钟毓秀十分狐疑地看着她:“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云小双隐晦地道:“秀姐儿,这事儿唐家什么都不知道,才说明唐家是干干净净的。”
钟毓秀是个明白人,一听就懂了。
她看了云小双一眼,道:“我都懂了。”
云小双点了个头。
钟毓秀苦笑道:“你是不知道,我族里那些饭桶,见此情形,竟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只想着,我最近和你合作,唐家就是我的靠山,若是唐家倒了,他们就能取我而代之了。”
“且忍着吧”,云小双低笑了一声,“哪那么容易倒啊。”
钟毓秀得到了安抚,便不多坐,跟李谚道了声打扰。
李谚道:“钟小姐不必客气……”
钟毓秀却是非常耿直地道:“不不不,我是真的打扰了,给您添了半天麻烦!”
李谚顿时哭笑不得。
等她走了,李谚就对云小双道:“这姑娘是个爽利人。”
云小双点了个头,道:“是,风风火火的性子。”
李谚道:“事已至此,你也不用多说了,我都明白了。”
刚才那一句“这事儿唐家什么都不知道,才说明唐家是干干净净的”,不但钟毓秀,让李谚心里也有了数。
他心里虽然也七上八下的,可现在什么都不能让云小双说。
只要想着,此时只能暂且忍耐了。
云小双这一趟来确实是安抚他的,但见他这样,心下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感激。
经历过那么多事,她很明白,有时候,可靠的家人,会成为自己最坚强的后盾。
李谚道:“我这里是没什么要紧的,倒是你舅母那里,你还得去说说。”
云小双道:“因为唐家的事儿?”
按理来说不应该,毕竟李九奶奶不大管外边儿的事。
果然,李谚道:“为了你那个表妹的事。”
云小双皱了皱眉,道:“我明白了。”
虽然钟毓秀是女眷,按理来说应该李九奶奶见,但钟毓秀为的不是妇道人家的事儿,因此李九奶奶并没有出面。
从云小双这里也算得到了一个准信了,李谚收拾了一下就去了铺子里。
而云小双则转身去了后院。
李九奶奶正在刺绣。
说起来,男主内,女主外,当数李家九房夫妻做的最好。李九奶奶是极其能干的管家奶奶,当初在杭州,高门大院,亲戚妯娌良多,她都能上下打点妥当,而到了景德镇,独门独户,她也能一手操办。
李九爷从来不会让她操心过问外间的事儿,但他们夫妻感情非常好,在李九爷心里,他夫人也是一等一的能干人。
见到云小双,李九奶奶放下手中的刺绣,道:“正想去找你呢,不过你舅舅说不方便,不让我去。”
云小双坐在了她身边,笑道:“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舅母,您这竹子绣得真好。”
李九奶奶道:“打发打发时间罢了。自从搬到景德镇,家小,我倒是比以前清闲了一些。”
说这她又叹气,道:“原本家里那几个小的留在杭州,我是日日思,夜夜想,惦念得不行。现在想着,小的留在家里,起码高门大户,规矩严谨,不会坏事儿。”
这是说到柴四了。
云小双道:“先前听说,您给柴四奶奶去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