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雅政学刊的传统,每一届新旧主编交接完成,都要吃散伙饭,欢送老一届离开的主编和编辑。
许穆驰和新的副主编李岑之前就商量好了,趁着这学期暑假前的最后一天,组织雅政学刊的散伙饭。李岑是当初民主推选时获得票数第三的,吴言傲在群里大张旗鼓辞去副主编的位置,学术组的教授很快就指定了李岑。李岑是个心思通透的姑娘,体谅许穆驰和吴言傲之间的尴尬,什么也没说很贴心地承担起通知联络的活儿,有她分担这项工作,许穆驰才算松了口气,在宿舍和吴言傲的低气压已经是常态,两人几乎不说话,真要传个吃饭的话,还是雅政学刊的散伙饭,真不知道如何开口。
许穆驰回学校的第三天,李岑便把联络好参加散伙饭的名单发给她看,所有的人都参加,包括吴言傲。想想吴言傲参加也是正常,石亩一向对她不错,这次散伙饭,也为了欢送石亩去耶鲁,她应该要去。
只是如今,不光是见吴言傲,就是见尹硕,也是尴尬。那天在大草坪,她用本能的行为拒绝了尹硕的示好,两人这两日也没有了联系,芥蒂就像藤蔓一般飞速地生长。
聚餐那日,许穆驰和李岑早早来到包厢打点,让服务员把酒水饮料全都搬好就位,又忙上忙下和服务员一起把包厢装扮了一番,才满意地坐下来等大部队。
不久,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安静的包厢也变得热闹起来,许穆驰作为新晋主编,各处跑着打点寒暄,看似很忙,心却是空落落的,又夹杂着紧张和不安,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尹硕,更是很多天没有联系,没有了睡前短信,没有之前的任何亲密,这是一种冷战状态下的煎熬,远远比想象的疲惫。
人都来的差不多时,石亩和尹硕一起出现了。石亩远远见到许穆驰,挥了挥手,示意她过来。待她走近,打趣地说:“许主编辛苦了!我们被师傅叫去训话晚了些,都没能赶来帮忙。”
这话里仿佛他们依旧和睦的没有一丝裂缝。
许穆驰把目光转向尹硕,尹硕也正看着她。相视无言,没等他们再看下去,各路来人就盖过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今天是辞旧迎新,注定一大波人都要互诉离别,掏心掏肺,哪里还有时间轮到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李岑开始安排大家入座,关系好的自动坐在一起,也不费什么心思。石亩和许穆驰一定是要坐在一起的,尹硕也很自然地被拉在许穆驰一边。人都落座的差不多了,李岑点了点人数,发现还差尤斐和吴言傲了。李岑跑到一边打电话催促,许穆驰只得不停地和石亩说话掩饰和尹硕无话可说的尴尬。
又等了一会儿,尤斐和吴言傲一起走了进来。李岑本想安排他们坐在另一桌,不料刚刚有人自动凑在一起,反倒是将尹硕边上的两个位置空了出来,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选择。李岑只得请他们坐过去。
尤斐示意吴言傲先走,吴言傲有些犹豫。
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群里发的那条消息,她现在被安排和许穆驰坐在一桌,一个动作一个表情都会被人看穿眼底,可若是拒绝,更是显得小家子气,白白成全了许穆驰的名声。
她挪着极慢的脚步走向那个位置,尤斐也极有耐心地绅士般地跟在后面,比起刚刚在门口相遇一路无言,现在反而令他舒了口气。
石亩满面笑容地打破她的慢:“吴言傲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叽,快点,就等你们两个了。”
石亩的催促像是一道符,吴言傲两三步就坐到了座位上。石亩等他们坐定,看向许穆驰:“许主编,你宣布开始?”
许穆驰忙摆摆手:“师兄你开玩笑呢,全都在等你呢。”
石亩不再推脱:“那大家开始吧,随意啊。”
话音落下,整个包厢开始喧闹起来。许穆驰倒了一杯酒,又示意了下坐在对面的李岑,李岑立刻会意地举起酒杯。许穆驰对石亩说道:“石师兄,这杯酒我们敬你,一是希望我和李岑不负所托,能承其重,二是希望你在耶鲁学业顺利。”
她说的毕恭毕敬,石亩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看了眼尹硕,又看看李岑,第一杯酒带上李岑敬也没错啊。他总不能把李岑晾在那里,调侃他们小两口敬酒吧,这第一杯暂且就放过她吧。
石亩也拿起酒杯,学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说:“谢谢,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比我做的更好。”
他们敬完酒,桌上开始各行其是,刚开始给石亩敬酒的居多。石亩今天高兴,总是来者不拒地喝着。许穆驰担心他一上来喝这么多,便不停地给他夹菜,倒水。石亩忍不住调侃:“尹硕真是好福气啊,我们许主编主外主内都是一把好手。”
吴言傲本是起身要给石亩敬酒的,听到这话不由得心中冷笑,这两人变扭闹成这样石亩怕是不知道吧。她有点幸灾乐祸,那晚她和许穆驰撕破脸皮后,每天在宿舍里多少能感知到许穆驰应该是和尹硕吵架了,而且吵的还不轻,看来对自己的话没能免疫。每次她回来,杨婉兮总用一副幽怨的眼神看向她,宿舍里也再听不到两人打电话,许穆驰回去的三天,她听到杨婉兮隐约劝她不要和他生气之类的话。
可是他们越吵架,她越感到痛快。
今晚的散伙饭,她之所以来参加,一方面是为了欢送石亩,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看看许穆驰和尹硕两人到底怎么样了。两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却很少有交流,偶然有人来敬酒,也是拿起酒杯,配合地喝着。
实在有点假,吴言傲觉得这是一场好戏,两人都太会演了。
于是她起身走到石亩边上,敬道:“石主编,祝你在耶鲁学业有成,之后的路一帆风顺,大展宏图!”
说完一杯干,石亩同样喝了一杯,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说:“谢谢,同样也祝你。”
吴言傲敬完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正眼也没有看石亩旁边的许穆驰一眼,更别说敬酒了。同一桌子的人本来只是猜测她不当副主编和许穆驰有关,如今看来两人不合是真的,顿时桌上的气氛一僵。
不过这气氛很快又热烈了起来,其他桌的人相继来敬酒,研二的编辑敬酒都很凶猛,带着研一的横冲直撞,一点也不给石亩喘息的机会。尤勿思酒量惊人,又会闹酒,不仅劝着石亩,就连许穆驰也连带着被劝喝了好几杯。
石亩喝的有点多,话也变得多起来。他本就喜欢拿尹硕和许穆驰开玩笑,喝多了也由着性子说起他们来。
“你们想不想知道尹硕和许穆驰的糗事?”
一听石亩要讲故事,还是尹硕和许穆驰的,大家哪能不好奇,连隔壁桌的都搬椅子靠近表示翘首以待。许穆驰不知道石亩要胡言乱语哪出,着急地说:“石师兄,你喝多了吧。”
石亩一副顽皮的表情:“心虚了吧!”
尹硕此刻也难得出声说:“师兄什么时候喜欢拿别人的事情寻开心了?”
石亩哈哈大笑,酒精作用下,兴致高昂,全然不顾他话里阻止的意思:“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好了,今天听到的都烂在肚子里。”
他这一说更是吊足了大家的胃口,尤勿思趁机在他杯子里倒了一杯酒,催他讲故事。
石亩拿起酒杯一口喝下,扫视一圈众人好奇的眼光:“有天我晚上从校园外面回来,路上人已经很少了,走到雅楼岔路口的时候看到前面有两个人抱在一起。我在想啊谁那么大胆,在人行道上就公然刺激我。然后走近一瞧,这两人竟是我们尹社长和许主编!我都快晃过来了,灯光那么明显,我敢肯定他们看到我了,却没有一点收敛的意味。我想好家伙,这么忘情,不把我放在眼里啊?我靠近的时候,隐约听到尹硕说哪里来的石师兄,貌似就是想要吻下去。于是我就咳嗽了一声,抗议了一下我的存在,默默飘走了,然后就把他们吓住了,那吻估计也没吻的成。”
众人哈哈大笑,尹硕这样一面,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许穆驰在这样的笑声中脸涨的通红,尹硕倒是脸上浮上些淡淡的笑意。石亩说罢拿起酒杯,示意他们两个倒满,然后说:“穆驰,师兄敬你们一杯,一直觉得这里对不住你们。所有的祝福都在这酒里啦,和尹硕一路走过来不容易。师兄祝你们百年好合,等我回来的时候是要喝你们喜酒的。”
石亩说这话时,依旧还是一副快醉倒的样子,许穆驰却隐约感到这话里的清醒。石亩看似什么都不明白,却什么都明白,这话里有话的意思,不愧是尹硕的亲师兄。
尹硕端起杯子,等着许穆驰的反应。他们都明白过来,这杯酒,其实是劝和酒。
许穆驰在众人面前,当然不得驳了石亩的面子,她正欲举杯时,一声冷笑从桌子对面传出,吴言傲咧着嘴笑出一股冷冽,似乎也是醉醉的样子,脱口道:“你不是已经和他分手了吗?”
桌上瞬间哑然无声。
大多数人都是惊讶,包括许穆驰自己在内。
吴言傲那种漫不经心的感觉,好像一副酒后吐真言的神情,却直接替他们爆出分手?“分手”这个词太过沉重也太过严重,这居心何在。
许穆驰看了尹硕一眼,他没有出声,手指敲着桌面。于是所有人都看向她,等着一个回答。
她放下手上的杯子,对着吴言傲,用不太严肃地口吻戏谑道:“分不分手的,我们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言傲早就领教了她这种临危不乱的本事,嗤嗤一笑:“别着急,我也是和石亩师兄一样不小心听到的。”
许穆驰不太明白她的意思,突然她脸色一变。
吴言傲已经在这时拿起手机开启了功放:“为了证明我不是胡言乱语,我放一段录音。最近在练口语,喜欢录音自己听。那天回来的时候,杨婉兮在和回家的你打电话,我只进门听到一句,她说你为什么那么想和尹硕分手啊,你们有话好好说。然后看见我进来就立马收了声。事后我发现我刚刚练的录音没有关,正好录下了这段。你回来后你们再没像以前那样在宿舍联系过,所以我猜可能是分手了?”
吴言傲还是那副醉醉的样子,自顾自地放了录音,前面是她的口语录音,她快进了一下,众人清晰地听到了杨婉兮的话。
许穆驰的脸色变了又变,在这样的场合,她百口莫辩。吴言傲永远都是这样僵直,就连做恶人也不给自己以后留任何余地。即使假借醉酒之名,这样做何尝不是两败俱伤,她根本不在意从今以后别人会在背后说她阴险小人,而是铁了心要将和她“同归于尽”。
那是她对杨婉兮说的一句气话,杨婉兮是真的相信的,所以录音里的语气显得非常着急,仿佛是电话那头的她铁了心要这样做一般。这样的语气,在这样的场合,被以这样的方式说出,破坏效应放大了千倍万倍,她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尹硕的表情。
旁边的男人一脸平静,在众人的等待中说:“我们并没有分手,放这种录音,居心叵测。”
许穆驰咬唇,他从来不屑辩驳这些事情,他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可是现在却说出这样的话,为的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吴言傲根本不在意尹硕的说辞,又醉笑似的说:“那是我猜错了。可能她只是,有和你分手的心。”
很随意,很有重点,很狠,很诛心。
如果许穆驰现在说她并没有,这只是一句气话,听起来倒像是狡辩。随意把分手挂在嘴边的气话,在这样的情形下,显得怎么都不对。
从今天开始,所有人的都会觉得她和尹硕之间有心分手,其他感情好的一切全是假象而已。所有想和尹硕好好谈谈的冲动,顷刻全无。许穆驰从来未觉得吴言傲如此可恶,可恶到她很想冲上去扇她一记耳光。
尤斐拿下吴言傲的杯子说:“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吴言傲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真是难得。”
尤斐不管三七二十一,半推半就地把吴言傲带离了场地。
石亩咳嗽了几声,示意大家继续。片刻地安静后,散伙的感伤还是暂时遮住了突如其来的爆料。
尹硕也不和许穆驰说话,只和石亩不停地喝酒。没有人再敢来这桌敬酒,这桌的人也识趣地跑到其他桌,渐渐的这桌就只剩下他们三个。
许穆驰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石亩也没再说什么,喝到最后,尹硕对她耳语一句:“原来你那天推开我,是动了这样的心思。”
之后便如烂泥一般倒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