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暑假总是伴着无处不在的蝉鸣,预示着炎热的存在。
许穆驰对着检察院的窗口发呆,完全免疫这高高低低此起彼伏的和弦。盛夏的蝉鸣,让她想起在这片吱吱呀呀声中,尹硕问她暑假要不要回一趟颂城,想带她去自己家做客,也有意去拜访她的父母。妈妈也打电话,让她带尹硕回来见见面。
现在真的到了暑假,不曾预料变成如此光景。他们的关系急转直下,刚刚又接到妈妈电话,不厌其烦地催她周末回来。
毕思全开完科室例会推门进资料室,就看到许穆驰对着窗口托腮发呆,完全没注意到他开门的动静。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满腹心事的样子。他从熟悉的校友那里无意间知道了学校最近的闹剧,主人公竟是她,难怪她最近连笑容都变得稀缺,这让他心情也不甚好。
怪怪的,好像不该是他该有的念头。
毕思全又故意微咳了一声,许穆驰这才发觉他来了,嘴角勉强提起一个有气无力的弧度:“吓了我一跳,小师兄你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进来的?”
毕思全无语,这丫头还学会先发制人,明明他就是正大光明发出很大声音进来的呀!
他走近看了看她的资料,不禁皱皱眉:“我走的时候你就在看这一页,现在还在这一页,你是怎么做到这么有定力地定在这一页上的?”
他随口一句玩笑话,却引发眼前这位更大的愁容。
许穆驰用十分抱歉地语气道歉:“毕老师,对不起,这段时间我自己都感觉自己很不对,看什么都看不进去,坐在这里一整天都没什么效率,给你添麻烦了,我会尽力调整。”
她一般在正式场合或者很正经的时候才会喊他毕老师,当真起来还真是要命。
毕思全心里自嘲了下,面上没有波澜,大手一挥,把她的书合了起来:“今天不在状态也别逼自己了,我们的工作已经做的很不错了。正好我今天也累了,去吃饭吧,换个心情,效率接下来才会更高。”
许穆驰犹豫了一下,盯着那别合上的书,认命地点点头,她确实一刻也坐不下去了。
坐上毕思全的车,许穆驰也很少话,倒是如今毕思全全程话不停起来。
“去哪儿吃啊?”
没有应答。继续问:“想吃什么啊?”
这次有了反应,得到“随便”的答案后,又继续发问:“泰国菜,新疆菜,西北菜,北京菜,还是火锅,撸串?给你很多选择了。”
还是得到“随便”的答案后,终于做出决定:“那要不要吃我做的菜?”
这下成功让懵里懵懂的人抬起头,一脸探究式地看着他,好像有点不相信他有这份闲情逸致,眼里有了些兴趣。
“你会做菜?”
毕思全狡黠抬起唇:“当然,只是平时一个人,没有这份热情。既然你什么菜品都随便,那么就让我随便露一手好了。”
许穆驰抿了抿嘴巴,看他一脸信心满满的样子,不忍心再用冷漠的“随便”继续搪塞他。她努力把自己的笑容涨的更开一点,装作很开心的样子说:“那就替未来的小嫂子试试口味了。”
说完心突突痛了一下,她这辈子除了吃过自己父亲做的菜外,第二个为她做过菜的男人便是尹硕,情人节的大餐,他不停地给她夹着菜,那时生活里除了甜好像都没有别的味道,然而现在回忆起来,才发觉那些都变成了苦。他留给她的痕迹太多,以至于生活中随便一件小事就能牵扯她的神经。
许穆驰赶忙刹车,止住自己那无边无际的回忆杀,这样的回忆的确是可以杀人的。
毕思全因为最后一句话脸不自然地微微瞥向一边,不愿让她看出些端倪。“小嫂子”这个梗她毫无顾忌地调侃过多次,可是这次再说起来,他有了些五味杂陈,甚至很想反驳她一些话,却无从开口。
两人各怀心事,也没过多交谈,毕思全一脚油门踩到超市,采购食材。
到了超市,看到琳琅满目的食物,许穆驰的心情变得好了些。既然要到毕思全家做客,她也就毫不客气地挑选起来零食来。每选一样,喊声“罪孽”,然后轻松往推车里丢去,每丢一次,脸上的笑便也多几分。
就这样,毕思全原先推着的空车越来越满,他也随着她逐渐展开的笑而不自觉微微眯眼,带女孩子来逛超市这种感觉真独特,可能是因为她吧。
来到水产蔬菜区,许穆驰不似刚刚,完全没了主意,轮到他大显身手,熟稔地将一干主菜配菜往推车里放,每放一样,许穆驰就会像个小孩一样,好奇地捏捏,碰碰,然后询问做法。
毕思全从头到尾卖着关子。他从小住宿,独立生活惯了,这些事情都是小菜一碟,刚工作那会儿还会倒腾一下,久了也就腻烦。可看到她弯起的眼睛,他倒是在心里无比感谢起自己的这项技能。
毕思全买东西上也是迅速果断,思路清晰,挑拣一阵,没耽搁太长时间,效率惊人。
毕思全毕业家里给他安置了一套房子,离单位车程20分钟,不算太远。许穆驰第一次来,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家不像她概念里独居男人脏乱差的猪窝样子,相反硬朗的线条,黑白色调的现代风格,十分干净利落,品位上乘。
毕思全见她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着,从大包小包的购物袋里,拿出一双刚刚在超市买的女士拖鞋,催促她换上。
“我没骗你吧,我这边一个人住,没有任何女士用品,所有的鞋子尺码都太大了,买一双女士的很有必要。我带你参观参观吧。”
这是当时逛超市时毕思全执意要买的,很是细心妥帖。
许穆驰换上鞋子,趁兴参观起来,毕思全的房子很大,估计得有180平,地段相当好,临着湖边,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将窗外的好风景一览无余。她边参观边感叹:“小师兄,其实你很有钱对吧?”
毕思全被逗笑了,耸耸眉毛:“对啊,我很有钱,你都没看出来?”
许穆驰点点头:“我现在看出来了,有点害怕。”
“噢,害怕什么?”
“让富豪亲自为我做饭,我怕承受不起。”
毕思全赞同:“你可以用劳力来抵偿。”
许穆驰皱眉:“说实话,我妈从来没让我下过厨房,我唯一几次下厨经验,最后也是惨不忍睹,你确定需要我帮忙吗?”
毕思全大笑:“恩,你不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培训新人吗?”
说完拖着她往厨房里走。他是个很好的指导老师,业务工作出色,这样的人你也没有理由怀疑他在这方面会做的不好。果然许穆驰这等厨房菜鸟在他的有力指挥下,竟能有条不紊地做下下手工作。
许穆驰按照指导把胡萝卜切的整齐美观,不禁很有成就感地感叹到:“小师兄你这架势我刚还以为是虚张声势,现在实在是拜服。你都不知道,之前尹硕爸妈要来兴师问罪他不去耶鲁面试的事,他就拉着我给他们做顿饭,还不让马阿姨插手,结果我俩在厨房里搞的鸡飞狗跳......”
无意识的聊天,一开口又绕到了那个人身上。许穆驰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僵化在脸上,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毕思全善解人意地忽略她的话,指了指这些胡萝卜,夸奖:“不愧跟着我做课题,孺子可教,一学就会。做的也差不多了,剩下的我来,你去客厅随意坐坐,不是买了那么多零食嘛,可以先少吃点。”
许穆驰条件状地反射着点头,走出厨房,走到窗边,默默拆开零食袋吃了起来。像是魔魇一般,她只要在某个瞬间一想起他,心情便会像云霄飞车般瞬间跌入谷底,越是不想回忆,越是争先恐后地挤进来越来越多的回忆,像是空气般无处不在,她想甩掉这种心酸胀痛,却怎么都甩不掉,更多时候只会像刚才那样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毕思全完美展示了熟练工种的效率,很快弄好饭菜喊她吃饭。他系着围裙的样子,更显温和,有股宜室宜家的温暖。
许穆驰看着赏心悦目的饭菜,闻着阵阵扑鼻的菜香,啧啧称赞:“小师兄,其实你可以改行了。”
毕思全佯装不满:“那怎么行,我改行了谁带你做课题?”
许穆驰噗嗤笑了:“你可以改行带我做菜,我一样心服口服。说真的,小师兄,你有钱又会做饭,长得也帅,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找女朋友呢?不会还是忘不了前女友吧?”
毕思全正在拿饮料的手一顿,避开这个话题问:“胡说八道,吃饭了,你喝什么?”
许穆驰目光扫了扫他饭桌旁的边柜,徘徊了一下,有些犹豫又试探性地问:“可以喝酒吗?”
毕思全一愣,无奈地看向边柜,里面饮料少的可怜,刚刚在超市想着家里有,也没买多余的饮料,倒是各式各样的酒矗立在那里。他不嗜酒,却爱好收藏,去各地旅游的时候遇到好酒总会习惯背回来。
面对灼灼期盼的目光,他点点头:“只能喝一点啊。”说着蹲下来,在一堆形态各异的葡萄酒中间看了看,拿出一瓶周身粉红色泽的葡萄酒,笑着说:“就喝这瓶rose吧,你们女孩子可以喝点。这是之前去新西兰旅游的时候在一个酒庄买的,是不是很好看?”
许穆驰盯着这款rose,肯定地点点头,这酒颜值也太高了点,不过又觉得这样一瓶瓶身华贵的酒,估计价格也不菲,想想还是推脱说:“这个很贵吧?还是喝点啤酒好了。”
毕思全笑了没理会她,拿出启瓶器说:“你刚刚怎么说来着,我很有钱,这瓶酒喝不穷我,你尝尝。”
酒都开好了,许穆驰也不再矫情,看着倒入酒杯的粉色液体,像模像样地拿起来尝了尝,酸酸涩涩的,她也品不出特别,老实地说:“就说浪费吧,我喝不出区别。”
毕思全眼神都在笑,他从边柜拿出醒酒器把酒倒了进去,晾了一会儿,才给自己也倒一点:“不知道你酒量多少,只准喝一点,我也喝一点,等等打车送你回去。”
许穆驰连连摆手:“不用送我,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毕思全皱眉,她乖乖识趣闭了嘴,和这位小师兄熟悉之后,她其实挺怕他。
毕思全手艺一流,许穆驰像是发觉了一处好饭馆似的,每吃一样都赞不绝口,笑的毕思全连忙打住:“不准再说了,再说以为在做美食节目了!”
许穆驰举起酒杯,又抿了一小口酒,酒的蛊惑感在口中蔓延。她想起江子仲第一次在宿舍提议喝酒,所有人都喝的七晕八醉,那时也包括吴言傲在内,都相互吐露着心事,她第一次把和尹硕的事情讲出来,事后他摸了她的头发说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允许她喝很多酒。可是吃雅政学刊散伙饭的时候,他们坐在一起喝酒,刚开始他依然替她挡酒,可后来吴言傲的一番话,却让他自己喝的烂醉如泥。
她找人把他和石亩送回宿舍,一路上只听到他低哑地重复:“为什么要有这个念头!”
是啊,她好坏,为什么要有这个念头!一喝酒就不能避免地想起这些,一沾上就想借着放纵自己的忧愁。如此想着她便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毕思全一惊:“喝这么快干什么?不要再喝了。”
许穆驰只是笑:“小师兄,你刚说自己很有钱,我才喝了一杯就舍不得了吗?你放心,我酒量很好的。”
毕思全严肃起来:“穆驰,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不要再喝了,人这样喝是会醉的。”
毕思全一下子的严肃和平日的温和形成巨大的反差,好像每个对她温柔的人似乎都会摇身一变,给她压力。许穆驰脆弱的情绪一下子没能忍住,呜咽起来。
毕思全哪还有刚刚装出来的严厉,一下子慌了手脚,拿纸巾想给她擦眼泪,又觉得不合适,塞在她手里,一个劲儿地安慰她别哭,不过没有任何效果。
毕思全最后叹了口气,给许穆驰的杯子满上葡萄酒,推到她面前:“想喝就喝吧,想说什么也可以说。在这里我看着你,在外面不可以这样,懂吗?”
许穆驰抬头,回归的温暖和安全感,让她使劲儿点点头,顺从地接过他手里的酒。
毕思全从她断断续续的倾诉中了解了事情的原委,此刻许穆驰已经喝下大半瓶rose,说话有些晕乎,可神志还是清明的。毕思全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了烟,询问到:“不介意我抽一根烟吧?”
许穆驰咋咋呼呼地笑:“小师兄,这是你家。”
毕思全不再说话,点燃烟头,升起袅袅的雾。许穆驰从未见过毕思全的另一面,夹着烟的姿势,像是在思考,却透着酷酷的帅气。
良久,毕思全掐灭了烟头,缓缓抬头说:“既然这么痛苦,为何不再给自己一个机会,联系他一下?”
他在心里为自己的提议感到不可思议,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到了这个年纪,还那么愿意去倾听这些小女儿家的儿女情长,甚至因为她的情绪而感到棘手和不忍心,他好像在走进自己预知的那块领域,慢慢沦陷。
许穆驰又吞下一大杯酒,晕乎的感觉越发沉重。毕思全的提议就像是一个指令,又像是一个怂恿,推动着她去做清醒时不敢去做的事情。酒胆包天,她实在太想他了,实在太想听他的声音了,哪怕只是听听声音也好啊。
她一再降低要求给自己做着心理暗示,慌慌乱乱地去找手机,手指颤颤地点到那个号码,像个孩子需要鼓励一样又看了一眼毕思全。毕思全点头,示意她继续,自己则想起身回避,却被一双手按住做了下来,那眼里满是恳求:“小师兄,你别走,你一走我怕我没勇气。”
那双手的触感像是烙铁烫在毕思全的心里,他机械地坐下来,拍拍她的肩膀,表示自己不会离开。
许穆驰这才安心点下那个号码,传来接通的信号,一声两声,无人应答,直到自动挂断。许穆驰不甘心地又拨了一次,还是一样。第三次,响了几声后,她一把扔掉手机,跌坐在地上崩溃着掩面痛哭:“小师兄,我恨他,我恨他!”
毕思全本能地从座位上蹲下来,犹豫了下,便轻轻地用手臂圈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慰:“你喝多了,没事的,哭过就好了。”
怀里的人继续抽泣:“我恨死他了,他不值得,根本不值得,分手才是最好的决定。”
毕思全不再说话,一直安抚,直到怀里的人没了动静,哭累了喝多了睡着了。他轻轻叹口气,自言自语到:“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很心疼啊,睡一会儿也好。”
他轻轻把她抱到卧室,盖上被子,替她擦去满脸的泪痕,又愣神看了她好一会儿,失笑地摇摇头,掩上房门走了出去。
他看到仍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放回原位,无意中按到了音量键,看到锁屏键有一则通话时长5分23秒的提示。他睁大了眼睛,回头看了看锁着的房门,皱眉坐下开始抽烟。
尹硕在第三次电话响起几声后按下了接通键,听到是电话里许穆驰放任而痛哭的声音:“小师兄,我恨他,我恨他!”他一怔,喂了几声,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却一直通着,他没挂电话,却越听越心痛,分手是最好的决定,这回可是她亲口说出来的,在别的男人那里喝醉,对他恨得牙痒痒,然后很不幸,他竟还听到了她那所谓的小师兄的告白。
一个心疼,一个放纵,那当他是什么?尹硕铁青着脸地挂上电话,因为无处发泄的郁闷,使劲儿把手机摔的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