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穆驰宿醉过一次后,像是把整个人的悲伤全都灌在那瓶酒里,随着她的宿醉尘封起来。
尹硕从台湾做了一个月的课题回来,两人没联系过,甚至默契地从来没遇见,有多刻意,彼此最清楚。在一起那么久,什么生活习性什么时间段了如指掌,要想避开特别容易,就连去舒黎知那里,也从来没有“很巧”地碰见过。
杨婉兮每每从司考海洋题库中回过神来,总是摇头叹息,也忍不住骂两句毕思全。
许穆驰懒的争辩,这并不是毕思全的错,酒是自己要喝的,电话也是自己想打的,尹硕不光是在意这些细节,他最在意的还是在那5分32秒里又一次听到了她对他的绝情。
那日等她清醒,毕思全把电话拿给她,指了指通话记录,她才发了慌似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久,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不能呼吸,硬是说不出一句话。那5分32秒,是她魔怔地扔出了手机之后。所有怨恨的话都毫无保留地脱口而出,还是在其他男人家里,醉酒。
她认命地闭上眼睛,如果说之前他听到的分手还是从吴言傲嘴里,带着搬弄是非的成分,或许仔细想想清楚也就明白了,可如今却是亲耳听到自己在电话里咬牙切齿地发泄。他从来都觉得分手不可轻易提,她却提了一次又一次。
所以尹硕回来后,任何试图做说客的人,齐振麟、杨婉兮、尤斐、陶臻臻甚至是远在桐州的林依,都碰了冷钉子。
齐振麟一开始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这样的尹硕仿佛又回到了高考结束后的样子,拒绝和任何人提到她,拒绝交流,那种生人勿进的感觉完全等同于封闭的自我麻醉。
盛夏快的悄无声。许穆驰跟着毕思全不仅做课题,也因为暑假的缘故,跟着一起上案件,几乎天天见面。那次醉酒之后,她见到毕思全总有几分尴尬,在他面前也拘谨了几分。毕思全觉察到这些,几番想找她吃饭好好聊聊,都被她以各种理由和借口推脱,便也没再强求。
许穆驰每天过的近乎拼命的认真,认真地查资料,认真地思考问题,认真地上案件,认真地解答杨婉兮对司考题目的一些困惑,认真地屏蔽学校或是网上的一切流言蜚语,好像只有把白天和黑夜都填满,才不会由此想到尹硕已经不在身边的空白和痛苦。
她彻骨地了解到世界上竟有一种痛苦,是不能想起,一旦想起,便是窒息般的崩溃,那是寻死。
他们这算是散了,即使两人从来都没有面对面地正式说过分手,可这种冷战就是无声的分手宣言,一眼忘不到尽头。在这种痛苦面前,许穆驰甚至忘了他们冷战的源头,她生他擅自替她出头做主的气,好像是一件很原则的事情,可在这样两不相见的冷战中,这些导致冷战的原因反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姨奶奶说的对,什么原则什么自己的感觉,说到底都是一种不信任,当分别真正来临的时候,这些让你生气的原因简直不值一提。在乎他的人,在乎他的心,只要他愿意回头,这些什么狗屁原则什么狗屁矫情的原因统统都可以不要。可他在的时候,正是这些原则,一步步地把他逼着远离自己,也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没有任何勇气再去理直气壮地和他生气理论自己的原则和立场。
9月的校园又异常热闹起来,迎来送往,就像一年前许穆驰踏进校园一样,又一届老生毕业,又一届新生来到了百年名校的怀抱。许穆驰所住的宿舍楼升级成了研二的学姐楼,后边的研三学姐楼搬来了研一的新鲜血液,这两日也最为热闹。
许穆驰和江子仲附身在窗台,看着研一的女生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进进出出,默不作声,只静静地看。一年前,她们也是如此相识,一年之后,吴言傲搬出了宿舍,江子仲和她自己都经历了从恋爱到恢复单身的人生创伤,只有杨婉兮吃苦在前,被渣男甩了彻底之后反而遇上了真爱。
许穆驰打破平静的氛围笑了笑:“说真的,以前我真想不到老齐会和兮兮成一对。真是世事难料,小江你真的就打算这么放弃殷其雷了吗?”
江子仲没有看她:“你又在帮他做说客?我不是答应过你,等时机适当我会告诉你原因。倒是你,怎么还在和尹硕置气呢?”
许穆驰苦笑:“怎么你又鼓动我了?刚一开始还能算做是置气,可是时间久了,连置气都算不上了吧。”
两人不再说话,看着窗外三三两两相互寒暄的新人,心里感慨万千。新学期总要有新气象,带来这新气象就是破门而入如同风火轮一般的杨婉兮。
杨婉兮这周六就要司法考试了,经过一个暑假被齐振麟赶鸭子上架似的魔鬼训练后,最后这一个星期反而呈现出一种成竹在胸的懒散。齐振麟心中有数,火候该是差不多了,终于在最后这个星期,法外开恩,允许她调整考试心情,放松放松。
杨婉兮带了三个心型气球,人手一份,念念有词,说是希望她们心心相映。气球不用看也知道是在欢迎新生的广告摊位上随手拿的。
“晚上一起吃饭,齐振麟说为了缓解我考试焦虑,晚上请你们一起吃饭,让你们这两天都让着我点。”
许穆驰失笑:“我们平时是在宿舍骂你了还是打你了,还是让你端茶倒水,捶背扇风?”
杨婉兮没良心地笑:“其实他倒是希望你们这两天为我端茶倒水,捶背扇风。”
许穆驰倒吸一口冷气:“别做梦了,不就是考个司考,今年一定能过,搞的你要去进宫选娘娘一样。”
杨婉兮哼哼一声:“司考可不就是选妃吗?能被选中那么难!”提到这个字眼,她看了看面前的许穆驰,眼睛一转:“不过你下午要参加迎新会,上台领奖,决定好穿什么没?咱们就要穿的漂漂亮亮的,再找陶臻臻帮你化个妆,让那个什么何远见鬼去。”
许穆驰无奈摇头,杨婉兮当仁不让地表示自己品位不凡,随即拉开衣橱帮她选衣服。许穆驰看到那件挂在最后面的白色裙子,一年前,好像也是因为杨婉兮给他们灌输相亲课的理念,逼着她们要把自己打扮的漂亮点,她就选了这件裙子,是为了到学校能在他面前穿的漂亮些才买的裙子。
杨婉兮的手碰到了那条裙子,正欲说什么时,江子仲朝她摇了摇头。杨婉兮秒懂似的缩回手,又往前翻。许穆驰弯了弯唇:“你们不用这样小心翼翼吧?一件裙子而已,怎么好像弄的每一件事情都会触景生情一样,我哪有那么娇气?”
杨婉兮如释重负地哀叹一声:“小江没回来前,你好像就有那么娇气。哎,现在看你正常多了,我也放心一点。那个友情提醒下,尹硕下午也会上台领奖,他的论文得奖了,所以这次你们应该会遇到。”
许穆驰刚刚还有些笑意的嘴唇缓缓隐去,搭在橱上的手一顿。在这个有诸多交集的校园里,想要永远不碰到也真的特别难。
那么她在害怕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江子仲随意扫了扫衣服说:“穆驰,如果现在你能够坦然面对他,才是一件可怕的事。所以接受你的不坦然吧。”
也许这一辈子梗在心中,再也坦然不了吧。
许穆驰顿着的手又重新在衣柜徘徊,选了一件合适的衣服,关上橱门,又自己捣鼓开始化些淡妆,这还是像陶臻臻学来的一些技巧,并且在她热情的强推下,和杨婉兮两人神经兮兮地买了日常的化妆用品,现在倒是能派上些用场。
下午的新生大会也是雅政大历年的传统。许穆驰来的时候大礼堂里已经乌压压坐满了人。要上台领奖的人,都在前排有固定的位置和名字。许穆驰低着身子寻找自己的名牌,一路看过来,在第一排的边角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目光往前,就定格在了他身上。
不知是谁排的名字表,或许知道他们以前的关系,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尹硕已经来了,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头发修剪的短了些,人也清瘦了些,修长的手指摆弄着手机,带着清贵的气场,像是一副凝滞又疏离的画。
他听到声响,抬头,对上她的眼。那眼眸里有一闪而过的情绪,随即就没了波澜,压抑着变得很淡很淡。
许穆驰不自觉握了握拳头,江子仲说要让她接受这种不坦然,现在第一步她不得不接受他这种没有温度的眼神,她努力想将思绪神游到别的地方,哪怕是注意到这个礼堂的一枝一叶,也好过过分凝聚的心神可能会导致的泪崩。
尹硕先出声,却是冰冷:“不坐?”
她心里那份做好的建设早就破碎的一塌糊涂,可是面上,如果失态,恐怕连上台领奖都做不到,这又是一场笑话,她哪里有这么多可以任性的资本。
许穆驰另一边是不认识的人,坐下后感觉如坐针毡。尹硕没有继续说话,低头摆弄着手机。许穆驰也拿出手机,不知道应该看什么,随意地滑动着。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压抑的疏离感一次又一次使劲想拽出她的泪虫,都被她硬生生掐着自己的大腿肉,逼了回去。
新生大会正式开始,一堆介绍之后,就进入颁奖环节。陆陆续续报了好几个人的名字上去领奖,许穆驰排在最后,历年的校长特别奖都会作为压轴奖项颁发。报到尹硕的名字,他在她身旁淡然起身,不疾不徐地往台上走,那高大挺拔的身姿,曾经是她贪恋的怀抱,此刻却只能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台下已经有不少人窃窃私语,第二排开始都是新生,许穆驰听到后面女生的激动,他从来都是焦点,后面的人越激动,她就越苦涩。远离她的他,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世界的中心,把她远远隔离在外。
尹硕领完奖,下台的时候直接略过她,连目光也吝啬到不愿多给一个。许穆驰被这种视为陌路的冷漠生生弄出心绞痛,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坐在座位上。
许久,旁边的男人用低沉且不愉悦的声音说:“已经念了两遍你的名字,怎么,这个奖你不打算要了?”
许穆驰恍然从一片静寂中神游回来,礼堂里持续响着带着疑问的掌声,台上的单校长正往她的方向看。
她顿时像弹簧般站起来,仓皇中顾不上看旁边一眼,径直向台上走去,脑海里全然没有这片热闹,只有刚刚他的话,决绝,冷酷。
许穆驰站在台上,配合地微笑,从单校长手里接过证书、奖牌,乖巧安静地拍照,对台下因为她而引发的激动气氛毫无感知。
台下坐着的研一新生们,对这位勇敢救人的校长特别奖获得者本就好奇,一看本尊居然是这样一位漂亮灵秀的女生,诸多男生一下子有点炸,再加上很多人也知道她是新任雅政学刊的主编,那掌声不同于先前报名字时无人反应的迟疑,而是呈现加倍地热烈。
尹硕在这一片殷切的掌声中,焦躁地揉了揉眉心,浑身不是滋味。
终于掌声消停,最后一个压轴颁奖也结束了。许穆驰赦免似的逃下舞台。下去的时候迎面碰到一个正在候场的女生,手里拿着稿子,看样子应该是接下来要发言的研一新生代表。
女孩儿长的清秀斯文,架着一副秀气的眼镜,看到她下来,浅浅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许穆驰报以一个招呼性的微笑,近身从她身边走过时,女孩开口:“恭喜师姐,好棒啊。”
许穆驰微勾唇点头说了声谢谢,便径直擦身而过。回到座位时,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走的,或许她一上台他就离开了,不愿再看见亦或是听到和她有关的任何事了吧。
许穆驰咬了咬嘴唇,一场颁奖礼下来,她周身都被痛觉洗礼了一遍,体无完肤。
晚上在齐振麟和杨婉兮的再三邀请下,许穆驰和江子仲也不得不为了给杨婉兮加油鼓劲答应一起去吃饭。吃饭的地点选在学校附近一家饭店,借着学校的缘由,那边一排饭店个个生意红火,号称雅政大第三食堂。
两个热恋中的人对着两个失恋的女人,还算有良心地把这股子腻歪劲儿使劲隐藏起来。这种刻意地一板一眼把江子仲都给逗笑了,她和许穆驰都知道,这两人只是好心借吃饭之名安慰安慰她们,便顺着他们的心意,极尽配合。
他们来的不算早,只能坐在外面的大厅。坐在大厅的坏处就是稍微一抬头就能碰到不是你认识就是他认识的人,不停地和人打着招呼。
四人正吃着,突然对着门坐的齐振麟和杨婉兮双双停住筷子,缄默了一下,神情有些复杂。
许穆驰和江子仲觉得奇怪,很自然地顺着他们的方向看去,顿时也愣了愣。
尹硕和一个女孩走了进来,许穆驰立马认出这是今天下午研一大会上等待发言的新生代表。
他们的位置太过显眼,尹硕和女孩也看到了他们。
女孩看到杨婉兮立刻眉开眼笑,径直走了过来:“婉兮师姐,好久不见啊!”
杨婉兮深深看了尹硕一眼,放下筷子,皮笑肉不笑:“都在地球上,什么久不久的,怎么你也来了?不是听说要去北方大学的吗?”
女孩儿丝毫不介意她这态度,大方应承:“北方大学没上成,幸好母校还要我。”
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如今看来性格也不错,站在尹硕身边,和谐度百分之百。
许穆驰的筷子不争气地掉在碗里,发出很大的声响,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有些慌。
尹硕淡淡开口,向在座不知情的人,包括她在内介绍:“这是研一的新生梅嫣,以前也是经济法学院的,现在师从单老师,我师妹。”
一句“我师妹”,说的亲密有加。他很少这么介绍别人,许穆驰不愿去看他的眼睛和他此时的神态,只是看着梅嫣,那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姑娘,此刻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许主编,你好。我一直对雅政学刊很有兴趣,到时候一定好好准备,争取能被选上!”
许穆驰回过神,硬着笑回应:“今天听你做了新生报告,很有个性,印象深刻。这么优秀的人才,能来雅政学刊应选,我们当然求之不得。”
梅嫣还欲说什么,尹硕适时打断:“今天单门为你们接风,师兄们都到了,我们快点进去吧。”
说完对他们礼节性地点头示意走人,刻意有些疏离。梅嫣乖乖闭嘴,对他们笑笑,跟着走了。
他们走后,四人相视,许穆驰用眼神看着杨婉兮,示意她老实交代。杨婉兮自知自己的态度瞒不过她,看看齐振麟,叹口气:“她就是尹硕本科唯一的绯闻对象。”
原来,梅嫣就是齐振麟提过尹硕本科唯一暧昧过的那个学妹。雅政大的圈子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许穆驰灌了整整一杯水:“我饱了,你们吃吧。”
江子仲随即站起来:“我陪你。”
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齐振麟望着满桌子的菜,感叹:“尹硕的桃花债真是一年一个啊!”
包厢的走廊里,尹硕和梅嫣正出来拿饮料,看到大厅许穆驰夺门而出的情景,梅嫣不解:“尹硕,听说她是你女朋友,可是刚刚,你们是吵架了吗?”
这几年,梅嫣喊习惯了尹硕,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并没有刻意改口,她觉得这是他们之间的一份交情。
尹硕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低沉地哑:“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