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思全为龙眼哥安排的取保候审地是雅州郊区的一家文创产品加工公司。公司的老总王源康原先也是法律科班出生，和毕思全有些交情，本着相同的情怀，对毕思全的课题研究非常支持，同意将自己的公司作为试点，安排符合条件的未成年人在公司进行取保候审，同时也为龙眼哥在公司物色了一位管教人员，加工作业一组的组长苏庆华。

一切前序工作都安排妥当后，毕思全、许穆驰和另一名检察官在看守所为龙眼哥办理了取保候审手续，随后一路开车护送龙眼前往公司。

一路上龙眼很兴奋，在看守所里这么多天，看到外面的一切都觉得亲切。他心情一好话就很多，毕思全开车，按照规定，许穆驰和另一名男检察官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他当然对男检察官完全无感，时不时看看许穆驰，想引起她的注意。

许穆驰也发现了他的注目礼，淡淡一笑，颇为亲切：“你有话和我说？”

龙眼一愣，随即撞了撞胆：“姐姐，都见过好几次了，你叫什么呀？”

许穆驰眼睛眯了眯，露出若有若无的梨涡：“许穆驰。”

龙眼被美色吸引，丝毫不掩饰对许穆驰的好感：“姐姐，你名字也太好听了。”

毕思全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轻轻咳嗽了一声，龙眼立刻敏感地察觉出异样，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毕警官，这个不违法吧？莫非警官小姐姐是你女朋友？就算是女朋友，也不能赞美赞美嘛！”

这下连一旁的男检察官都笑了。

毕思全报以一种同样皮笑肉不笑的声音：“你小子别贫了，到了那里好好学习，表现好的话还能留在那里工作，以后的出路就宽了。”

龙眼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知道了，这不是强调过很多遍了嘛，”转而又换上一副特别慈祥的笑容，“小姐姐，不，许警官，你会常来看我的吧？”

许穆驰了然这个小屁孩的心思，笑的柔和：“当然会啊，我会和毕老师一起来看你，你在那里要好好加油噢。”

龙眼一听她带上了毕思全，嫌弃地朝前瞥了一眼：“不能单独来吗？”

没轮到许穆驰，毕思全用一种特别警告的声音抢答：“不能。”

龙眼脑袋立刻耷拉了下来，也不再说话。

车子一路行驶到郊区厂房门口，王源康亲自等在门口。龙眼是他公司作为管护基地第一个接纳进行取保候审的未成年人，他非常重视。毕思全下车和王源康握手，许穆驰和另一名检察官也带着龙眼下了车。

王源康亲切地和龙眼打招呼，没有一丝芥蒂，并将身边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介绍给他：“小王，这是作业一组的组长苏庆华，以后你就跟着苏组长学习制造作业，大家都会帮助你的。”

龙眼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下才想起自己的真名叫王胡。龙眼叫了许久，却仿佛成了他的真名似的。

苏庆华和除了龙眼以外的所有人客气地打了招呼，才把目光投向龙眼：“小王啊，你在这里可千万不要辜负毕检察官他们的心意啊，珍惜机会，我等会儿带你去宿舍安顿好，就带你去厂房参观。”

王源康带着毕思全一行往里走，边走边说：“毕检你放心吧，这里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除了苏庆华和我，没有谁知道王胡的真实身份，大家都以为他是我老家的亲戚，他在这里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工作，我也很希望能为这个项目出份力，也算是回报社会了。”

毕思全感谢地握了握他的手：“一切有劳。”

龙眼安顿好以后，毕思全等人谢绝了王源康留下一起吃饭的盛情邀请，执意回去。一起前来的检察官大概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到了市区便找了个借口下车了，如此车上又只剩下毕思全和许穆驰两人。

毕思全自从把心思挑明之后，就真的不再说些令人尴尬的话，两人之间的关系反倒没有之间那么疙瘩。这会儿他见许穆驰也不发表什么意见，直接朝着一家常去的饭馆开去。

到了饭馆点完菜，毕思全喝了口茶才慢悠悠地问：“江子仲的事情你处理好了吗？”

许穆驰也轻轻抿了一口茶，皱眉：“我已经劝过小江了，但是她不同意殷其雷插手这件事，说到底，她想好了以后不可能和殷其雷在一起的。”

毕思全既然无意中知道了这事，她也没打算刻意隐瞒，殷其雷找她帮忙说服江子仲的事，她告诉了他，选择性地没有提过尹硕也被拉了进来。

毕思全略微沉默：“那你如果是江子仲，你会怎么做？”

许穆驰无可奈何：“我不知道。我也设想过，可是想不出来。任何人都没有感同身受的资格站在小江的角度去考虑这件事。这件事怎么选对她而言都难。只不过，我倒是觉得帮着小江去找找线索也没什么不好，假如我们比殷校长先找到线索，小江在这件事上就不会那么被动。”

说到这里，她抬起亮晶晶的眼睛，一副恳求的模样：“小师兄，其实今天你不和我提这件事情，我也会和你提。你在公检系统，肯定也认识不少人，你能不能也帮小江找找啊？拜托！”

说着还像模像样地倒了一杯茶。

毕思全受用地端起茶，唇角微勾：“怎么，你现在才想到我？”

许穆驰拍拍脑袋，特别狗腿地巴结：“是呐，我太笨了，怎么你这么个神通广大的活菩萨在我面前，我都竟然没往那方面想。”

活菩萨？毕思全心里腹诽，他才不要当什么活菩萨，他要当的是男朋友。只不过小姑娘心思重，好不容易和自己没了芥蒂，他又不敢轻易去提些敏感的话题。

“你回去问问清楚，整理好线索给我，我会上心留意的。”

毕思全按下心里的情愫，面上回答的一本正经，当然也是真心想帮忙。

“那太好了，以茶代酒先替小江谢谢你。”

杯子和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毕思全微微一笑，一饮而尽，她的茶，怎么都香，她的事，自然也当竭尽全力。

饭后照例毕思全开车送许穆驰回学校，一路上许穆驰的手机就响个不停，她看了看就呈现一幅左右为难的架势，殷其雷的连环电话躲都躲不过，信息什么的他果然不会理会，虽然总觉得有负于他的心意不愿当面和他说，但依他的性子怕是不见面给一个交代他不会善罢甘休，恐怕现在还外加另一个人煽风点火。

许穆驰定了定心神，接下了电话：“喂，我马上到学校，有什么话见面说。行，就在咖啡馆吧。”

毕思全由衷感慨：“你也够为难的。不要把话说的那么绝对，也让他存点希望，男人总是不容易的。”

许穆驰失笑，这最后一句感叹她是听懂了也只能装听不懂。

雅州已经到了最冷的时节，车窗玻璃上不除风完全会变成白乎乎的一片，渐渐外面开始飘起零星的雨点，之后雨势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这样的下雨天因着许穆驰上次的一场病连带着在她心里落下了阴影，此刻虽还身在车里，却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寒凉从心底泛出。

毕思全皱眉看了看窗外：“天气预报没说有雨吧？学校这个时间不让外来车辆进去了，我车上没有伞，雨太大，等等我送你过去吧。”

许穆驰自然一阵推脱，既然没有伞，再多一个人淋雨没有必要，况且毕思全一来一回还要多淋一次。

毕思全没有再做声，只是不声不响地继续开车，到了校门口他已经打定主意坚持要送她进去。

许穆驰攒着手，这突如其来的雨搅得她心烦，即使不去咖啡馆，到宿舍估计一路也够呛。手机在这时又响了响，是殷其雷的信息：“什么时候到，你带伞了吗？”

许穆驰一愣，她什么时候和殷其雷变成这种嘘寒问暖的关系了？这语气倒不大像是殷其雷会问出来的，况且如果他要问，按照他刚刚的作风，早就电话打过来了。想到上次殷其雷叫了尹硕，难道这次也是？

心在寒夜里突突突地跳起来，她实在很讨厌这种若有若无的揣测，也很讨厌那种心死之后又被牵动末梢神经的失控。这个消息无论如何，都很没必要回。

车很快停到了学校门口，许穆驰道谢完准备深吸一口往雨里冲，毕思全早就同步下了车，快速脱下外套挡在了她头上。

许穆驰感觉到他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包围，她愣了愣，推辞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已被先声夺人：“不要拒绝，我做不到让你一个人跑去淋雨，我送你到门口就走。”

“小师兄......”

“这样僵持在雨里都要淋湿了，走吧。”

毕思全的话像是一道指令，带着她就往前冲。大雨如注，他尽量把衣服都披在她身上，两人身体靠的很近，许穆驰娇小地蜷在衣服里，跟着他的步伐向前，特别像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师徒亦是战友，她就这样跟着他，怀抱着对职业的热情和理想，紧挨着的身体又像是他拼命寻求的靠近，这个女孩，他实在很想紧紧的挨着，走近她，拥有她。

沉默地向前奔跑，毕思全突然开口：“穆驰，有些话你全当听着就好。你是我第一眼见过便想留意的女孩，知道原先你有男朋友，我心里有些异样，当时我不知道那种异样是为什么，后来才知道是失落是可惜。我承认我是个主动性很强的人，我已经尽力避免不给你压力，可是又太不想错过机会，这种时候总觉得可以舔着皮说点什么，如果我喜欢你却不为自己争取那是愚蠢。我知道你之前的感情带给你的打击很大，或许初恋在每个人心头都占有这辈子都不可能磨灭的分量，我都能理解，你可以怀念可以感伤，但那只是缅怀，到了一定的时候你要放下。我不希望做一个感情的侵入者，但希望的是你放下的那一刻抬头看到的只是我。”

毕思全的话和他的脚步一样协调，说完他们也已经到了咖啡馆门口。毕思全将她护送到门廊安全的位置，确保不会淋到雨，才把已经沉了好多的大衣又披在了身上。

许穆驰有些语塞地看着他。

“知道你今天非见这个人不可，要不就直接把你送回宿舍了。咖啡馆里应该有伞可以借，回去之后给我发个消息知道了吗？”

男人低沉的谆谆嘱咐，特别让人想哭。

许穆驰点点头，努力憋回了那股与温度形成对比的热流，只是点了点头。风把她额前的小碎发吹到了眼睛上，毕思全此情此景下伸手替她捋了捋头发，意外的，许穆驰没有躲开。

“要不要帮你借把伞？”

许穆驰脸颊有些微烫，毕思全唇角勾起笑意：“不用，我跑回去很快。外面冷，你进去吧。”

许穆驰点点头，转身时犹豫了下，又回头：“小师兄，你快走吧，我回去给你消息。”

毕思全一愣，她哪怕很细微很细微的反应他都能立即敏感地觉察出来。他在她开门进去的那一刹那低沉沉地笑了起来，像是得到一块糖的孩子，生出特别单纯的喜悦，转身就走进雨里，并不急于奔跑，而是沉稳步行，回味刚刚的感觉。

许穆驰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子，咖啡馆里橘色的光影和暖气即刻烘干她带着寒气的潮湿。这种鬼天气，咖啡馆里人也散去了不少，她微微张望，就看到了习惯性坐在窗口的殷其雷，并且只有他一个人。

些许有些失望，为了之前自己自作多情的判断？

许穆驰径直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坐下，殷其雷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后又不确定地朝门口看了看，问：“就你一个人？”

许穆驰不明所以，但心中无由地开始心慌：“是啊。”

殷其雷看了看她周身并未有湿漉的痕迹，还是说：“你从正门过来的？尹硕也来了，怕你没带伞，去接你了，可能你们走岔了？要不我和他打个电话吧。”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性。从咖啡馆到正门只有笔直的一条路，走岔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被包裹在毕思全的衣服下在雨中狂奔时正好撞上了。

殷其雷拿起手机想联系，被许穆驰制止：“是毕师兄送我过来的。不用打给他了，他不会过来了。”

殷其雷的手一顿，沉默。

许穆驰搓了搓手指：“说你的事吧。”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但却让人觉得是被暴风雨席卷过后的一片荒芜，“还有，以后找我有什么事，和他没关系。”

殷其雷原先沉默的表情突然有了丝光亮，他微微勾唇，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许穆驰只觉得空气里突然多了一股带着湿气的声音：“谁说和我没关系？”

她一抬头，满身风雨，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