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的潮湿随着暖气蒸腾挥发干净，只有刚刚那句话还余味环绕。许穆驰微愣，不等她反应，尹硕已经从容坐下，面对着她，眼睛在灯光的映射下，泛着灼灼而清明的光，不见任何恼怒。

或许没有碰见吧。

又或许他看到些什么都已经毫不在意了。

“许穆驰，不要觉得这件事只和你一个人有关。殷其雷的事情，姨奶奶或许也可以帮上忙，她老人家人脉广，学生多，你放着这么好的资源不用？”

他这是在说教？还是脑子搭错了线？

“你？”

“合理地利用身边的关系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你想帮助江子仲就得尽全力。舒教授和你也很熟，你为什么不去和她聊聊？还是你觉得这样的后门走的不正确，是你所不屑的？”

尹硕的眼眸随着他的话带着探究，锐利而不失讽刺，成功激怒许穆驰的神经，她放下所有隐隐的感伤和揣测，激愤而起：“那是因为帮助小江才刚刚开始，原谅我没有你天生那副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大脑，我需要消化需要思考，你不用这样连讽刺带挖苦地说我！”

尹硕满意地微微上扬嘴唇，当然这个动作在许穆驰看来是十分欠扁的：“我只是提醒。”

谈话当然不能如此进行下去，许穆驰也不想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千辛万苦地趟水过来，却跑了题，变成某人对她的声讨会。

她努力忽视这个如今不留情面，特别容易怼她的男人，将江子仲的意思向殷其雷做了表达。可结果因为坐在一旁并不甘于沉默男人的搅局和强大诡辩能力，这场传达又变成了被洗脑，甚至恨不能让她变成潜伏者潜伏在江子仲身边，好随时传递情报。

这场劝说终于以大家在共同帮助江子仲寻找线索的同时，许穆驰不轻易和他们断了联系，并且殷其雷不得在明面上刺激江子仲而达成共识。

结束的时候，外面的雨还未停，殷其雷示意了下，尹硕却半点没有相送的意思，一副不慌不忙似乎还想多呆一会儿的样子。许穆驰对他的说辞恨得牙痒痒，深深剐了他好几眼，借了伞冲入雨雾中。

第二天雅政学刊开本学期最后一次编辑会，研一的编辑们来的稍微早些，聚在一起聊天。朱剑龙看到梅嫣坐在角落，神秘兮兮地凑过去，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见梅嫣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未免碰不被理睬的软钉子，自动报送：“昨天咖啡馆打工的张什么来着，就叫同僚张好了，看到尹师兄和许主编大晚上在咖啡馆剑拔弩张，而且不只一次。上次她还被许主编怼了下。”

果然梅嫣耸起脑袋，一脸兴致勃勃：“昨天晚上吗？为什么事啊？”

朱剑龙的八卦只浮于表面，梅嫣这种深奥的实质性问题他答不上，又不好臆测，只得气焰自动灭了一半：“这个我不知道啊，同僚张第一次就是因为太想知道为什么才被主编呛了一句‘搬张椅子坐下来一起聊聊’，所以第二次也只敢远观不敢靠近。她说主编和师兄的气场都冷的渗人。反正他们最近私下有见面！”

梅嫣轻笑：“这话倒挺像主编的风格。你说他们为什么最近私下又见面呢？”

梅嫣又问了一个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深层次问题，朱剑龙八卦的气场又弱了几分：“可能是因为分手没谈拢？纠缠不清？问题是谁纠缠谁啊？”

特别虚弱的分析，梅嫣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可朱剑龙说的情况却让她想不明白，是什么事情能让他们两私下见面，而且还是剑拔弩张？他们两人难道应该不是看见当没看见更符合常态一点吗？

梅嫣正想的入神时，许穆驰已经来了，这次寒假前的例会主要是总结和布置寒假里需要做的工作。梅嫣有些心不在焉，最近舒黎知教授出院了，她也少了最大的借口能单独在校外见到尹硕。尹硕的性格她很了解，甚至不用任何多余的话，光是一个眼神就能看出他对自己的疏离。而尹硕和许穆驰在医院的事情她了解的一清二楚，许穆驰住进病房一直照顾着的人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已经毕业的男人，她将尹硕拒之门外，尹硕也没再去过，两人之间按理是不该再有任何交集了，任凭她如何聪明，也想象不出这其中的缘由。

或许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有事直接问尹硕，反正最近这种疏离感让梅嫣觉得应该找个机会挑明一下，及时防止她和尹硕之间的关系朝着不可逆转的冷淡发展。

“梅嫣？”

梅嫣的思绪被自己的名字抽离。许穆驰正在前方喊着她，好像是之前喊过，所以此刻正有些疑惑地喊她。

“在。”

许穆驰又重复了遍：“等会儿留一下。”

散会后，梅嫣发现所有的人都走了，只留下她一个，难怪走之前朱剑龙恋恋不舍地抛给她一个又一个八卦兮兮的眼神，怪她之前神游的太厉害，竟然不知道现在是独自被许穆驰留了下来。

许穆驰递给她一叠稿件：“刘教授说在新生面试环节对你印象很深。这叠是几个学术组教授们的稿件，他希望这次由你来校对，应该说是对你寄予很高期望的。电子稿我已经发你邮箱了，你寒假校对好直接发我就行。”

梅嫣接过笑道：“这难道是选我当你接班人的节奏？”

许穆驰早就习惯她这种玩笑，不置可否地咧咧嘴：“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说完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准备收拾一下就走。梅嫣却接话问：“上次在日料店见到那个毕师兄后来在火车站也见到过，他还送你去医院，是不是喜欢你啊？”

许穆驰一顿，转而看向梅嫣一向那副我没什么恶意就是好奇的表情，微微勾勾唇：“打听那么清楚，你喜欢毕老师啊？”

这下轮到梅嫣一下子语塞，她本想诈唬一下，从许穆驰的反应看出些端倪，可被反将一军，也领教了许穆驰的“不好惹”。

梅嫣理了理情绪，玩笑回应：“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许穆驰似乎兴致很好，继续：“那你需要确认下这种可能吗？需要我牵线搭桥？”

梅嫣觉得许穆驰咄咄逼人起来一点也逊色于尹硕，讪笑：“我一般喜欢亲自出马。”

许穆驰的嘴角上扬到一个异常好看又骄傲的弧度：“那最好，以后别再拐着弯问我这些，毕竟我不是你亲自出马的对象。”

说完也不等梅嫣再接话，背着包直接出门。

梅嫣愣了一下，无声笑笑，竟忍不住在心里为许穆驰这番拐着弯的警告竖起大拇指，本先想在这里试试水，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不过相处一个学期下来，对着许穆驰越来越了解，她自觉许穆驰并不像之前听来的那个样子，反而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有些事情偏听则不明，还是要亲自感知为好。

晚上梅嫣来到靠近男生宿舍一个偏僻的小球场，临近寒假，球场上打球的人数骤减，尤其在这个点，过了9点，球场上只有一两个人各自为阵的运动着。

梅嫣朝着昏暗之中的亮白色走去，靠近嘴角挂上得意的笑：“果然在这里打球。”

经过她多番观察，料定尹硕今天会在这里出现，她对自己的判断一向很有信心。

尹硕没有看她，继续孜孜不倦地朝着篮筐投篮，轻描淡写地问：“找我有事？”

梅嫣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没事不能来找你吗？今天在许主编那里也是碰了一回壁。我问她毕师兄是不是喜欢她，你猜她怎么说？”

尹硕投球的手没有停顿，朝天空抛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梅嫣继续：“她问我是不是喜欢毕师兄？还问需不需要她牵线搭桥？”

尹硕的脸上在黑暗中隐隐有些笑意，虽然刻意不着痕迹，但梅嫣看得出，她的心上即刻起了疙瘩，觉得自己又一次拿着许穆驰去试探尹硕的态度，这样的蠢事已经忍不住犯了一次又一次。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又说：“我爸说舒教授出院后要坚持做复健，他不放心，又受了单老师的嘱托，所以这周六亲自上门为舒教授复诊下。”

尹硕停下手上的运球，在暗黑中眼神透亮：“不用劳烦梅主任亲自跑一趟，学校在这方面对姨奶奶有专人安排，会请别的大夫定期来帮助做复健，这也是她老人家的意思，等她彻底痊愈后，会亲自向梅主任道谢。”

梅嫣一撇嘴：“可你这话说的没有一点要道谢的意思。”

尹硕声音郑重：“我是真的很感谢梅主任。”

“可是能不那么见外吗？一口一个梅主任，我记得他在病房里似乎对你说过叫叔叔就好。”

尹硕用及其具有穿透力的眼神看向梅嫣：“我认为现在的距离刚刚好。”

梅嫣很是火大：“我就搞不明白，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任何改变，为什么你非要疏远我？”

尹硕泛上一股若有似无的笑：“可能不需要什么原因。”

这个男人如果不想告诉什么，就会冷酷的不留情面。

梅嫣的倔强大发：“既然都没什么规则可言，就不要以后再来和我讲道理。如果你直接说是因为许穆驰，可能我还更能够欣然接受一些。”

尹硕把着球在手上轻轻转动起来，半响停下伴随着低沉的声音，带着些不容置疑的意味：“梅嫣，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不适合你这么直接的表达，有些场合也不适合这么直接的表达，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梅嫣一愣，难得露出些委屈的神色，怔怔看着尹硕，这是在计较她那天雨夜“直接”的表达导致许穆驰冲进大雨病倒的事情了。这个男人计较起来，可能就这一次事情，就能彻底与你划清界限，而且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说实话，对于尹硕，梅嫣从来就没完全看懂过。

可是，她也不能就此怂了，于是带着些负气说：“我听不懂，我从来都是这样。还有我爸一片好意也是因为单老师的缘故，这都说好了，你要有意见，你自己说去，不要和我说。”

说完也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尴尬的机会，直接走人。

尹硕不甚在意的继续投球，干净利落的三分球，一如他最近理清的头绪一般，稳稳落地。

许穆驰在宿舍冲了一杯奶茶，难得闲下来的一个晚上，可以静静坐着。学期课程正式结束，期末考的各个论文都已经上交，雅政学刊最后一次编辑会也开好了，杨婉兮和齐振麟忙着准备寒假出游，江子仲在外找实习律所，最近也是早出晚归，剩她自己一个人时，反而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

不过这种放空状态没持续多久，手机便陆续来了消息。

毕思全约她明天去看龙眼，为公事许穆驰自然同意，毕思全也不瞒她，提议看完龙眼之后周五晚上一起去看场最新热映的大片，知道许穆驰犹豫，又把课题奖金的事情说了一下，要把奖金给她，让她请着吃饭，这样一来许穆驰也没再拒绝的理由，事实上，这段时间毕思全每次的提议许穆驰都无法拒绝，因为他总是能找到适当的理由却又不让人为难。

说实话，许穆驰觉得自从被毕思全送到咖啡馆，听他说出那番话，对他的邀约都没有之前那么抵触，他们的关系似乎正在潜移默化地朝着某个方向变化着，可是这种方向究竟是什么，又令人头疼。也许她可以把他当作良师益友，当作比较知心的朋友，其他以后再看？

许穆驰和毕思全发完消息，龙眼也发了消息过来问候。这个小屁孩似乎很喜欢和她聊天，从不主动发消息给毕思全。自从到了管护基地，就时不时和她发点消息，大多抱怨一些管护基地里鸡毛蒜皮的事情以及吐糟他的管护人苏庆华。根据异性相吸的原理，许穆驰自然而然就承担起掌握龙眼动向的联络人，这点毕思全也默认了。

许穆驰对龙眼的吐槽一向都是帮他理性分析，同时也结合毕思全一周一次向苏庆华了解的消息，整理龙眼的管护日志，以做研究。

她正一板一眼地接着话，突然电话响了，一看来电，立即眉开眼笑，是林依。

“穆驰，年后我要来雅州工作了。”

许穆驰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有没有听错？林依要来雅州工作了！

她激动起来：“哇！依依，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怎么突然就来雅州工作？是雅州电视台吗？”

“是，先暂定了一年。孟主任手上有个新策划的节目，和雅州电视台达成合同，主持人是我。以后我可以好好陪你说说话了，不会像之前那么忙。抱歉亲爱的，之前你那么难过我都没能多安慰几句。”

两人又唠叨了好一会儿，许穆驰才舍得挂了电话，这是近期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林依要来了，她少女时代最亲密的伙伴要回归了，这突然为许穆驰在只属于他们记忆的口子里开了条缝。

回忆总有时，因是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