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开到花差号附近的时候,五弟叶好家还故意跳过这边来,好心地帮叶有鱼介绍着神仙洲,把神仙洲以前四大花魁的兴盛场面讲得活灵活现,重点当然是讲疍三娘,把吴承鉴对疍三娘的宠爱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又一遍。
冬雪听不下去,急了道:“五少爷,三姑娘就要嫁人了,你说这些…有意思吗?”
叶好家骂道:“滚开!我和我姐姐说话,你一个下人插什么嘴!”
叶有鱼连忙拉住了冬雪让她别说了,转头船一荡,忍不住就干呕。
叶好家笑道:“三姐姐,你这样子,倒像是有了,哈哈,吴家看见得多高兴。”
这句笑话低俗而恶毒——叶有鱼还没过门呢就害喜,这等笑话也开得的?
冬雪又是恼恨,又是无奈,只气得浑身发抖。
不久船就接近了花差号。
那是叶家的女眷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船,齐齐发出惊叹。
花差号原本是艘战舰,如今上面又被改造成了水上花园。搬家的船队都是小船,花差号却是一艘巨舰,所以经过附近时众人都得仰望,眼看着船板如城墙一般的巨舰上,上面种满了花草,有些在冬天枯萎了,却还有些梅花正吐蕊,又吊了许多大灯,现在是白天自然是不点的,可这些大灯都有玻璃罩,反射着日光,煞是漂亮,仰望上去,如同一座城池悬在海上、一座花园悬在半空,宏伟、绚烂而美丽。
叶好野安排这条路线又让叶好家过来,原本是要拿这事来气叶有鱼,但这时看到花差号,叶好家也忍不住艳羡起来。他又听人说花差号上不但有鲜花,还有美酒,甚至还有美人…他一个半大的少年,脑中转过这样的念头,忍不住浑身一热。
叶有鱼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擦了擦嘴角,便轻轻一笑说:“五弟,等姐姐过了门,得空让你姐夫带你到上面玩一玩可好?”
叶好家才十四岁,正是当玩的年纪,听了这话,忍不住就脱口道:“好啊,那当然好。”忽然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心中一阵羞耻,红了脸,看看另一艘船在近处就跳过去了。
叶有鱼不再理他,却抬头望向花差号,吴承鉴对疍三娘怎么个好,就算她以前不知道、不放在心上,这几日叶好彩也早聒噪得她不能不知道了,而今天看着这艘巨舰,想着吴承鉴为疍三娘一掷万金,忽然心道:“她才是他的心上人吧。我就是他娶回去在屋里放着的…或许他原本就有这个打算,只是我刚好提出了那桩交易来,所以他就顺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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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叶有鱼望向花差号上时,疍三娘也正在花差号上望下来,神仙洲方面消息灵通,早有人给碧荷传了消息,所以疍三娘也就知道了这几艘船是叶家搬家的,其中有一艘还载着那个即将嫁给吴承鉴的新娘。
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忍不住走了出来,站在甲板上下望,碧荷道:“听说这是叶家的船,也不知道哪一艘是…”她忽然觉得所言不妥,就把自己的话硬生生掐断了,又说:“其实又怎么样,昊官的心,终究还是在姑娘这里。”
疍三娘心理却忍不住想:“就算他的心还在我处又如何?我终究不是那个能与他知冷知热,陪伴终生的人。”
忽然之间,一股酸酸苦苦的味道就涌了起来,她以前以为自己能够不在乎的,可一看到叶家的小船队,那股酸苦还是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疍三娘在花差号上这么想,叶有鱼在下头却听冬雪说:“就算眼下再怎么得宠又怎么样,终究是花行中人,从古到今只听说过浪子回头的,没听过将娼家宠一辈子的。”
叶有鱼心里却想着:“今后的事情,谁知道怎么样呢?我虽然得了个名分,但他对船上那人,才是真心。我却是要得他片刻真心,亦不可得。”
两人一个在上头,一个在下头,虽然一个素来心胸豁达,另一个更是深谋理智,但毕竟都还是女儿家,当面临婚姻大事之际,心神同时不稳,各自自伤。
疍三娘只觉得海面的风忽然冷得人受不了,转身回舱房去了。
叶有鱼怀中那个蜜蜡葫芦忽然碰到了受伤处,虽然只是轻轻挨着,她还是猛地就疼了起来,疼得泪流满面,把徐氏冬雪都给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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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很快就到了叶家园,搬东西的搬东西,上岸的上岸,叶有鱼被安排到了一个叫承露园的雅致小院子住,徐氏半真半假地病了起来,一上岸整个人就歪得快倒了,她对马氏说:“后天就是大喜之日了,可别让我把病气传给了有鱼,太太,求你另安排我个地方住吧。”
马氏皱着眉头,却还是答应了。
叶有鱼便自个儿住进了承露园,园中屋舍崭新,院子也宽敞,左边一个鱼池,右边一个花圃,风景自是不错,但位置偏僻,远离主院,她身边只带着个冬雪,两人一进去,承露园的大门就猛地被关了起来。
冬雪大惊,叫道:“做什么,这是做什么!”
门外的男仆道:“这是我们安徽的规矩。成亲之前,还请三姑娘好好静养。”
冬雪怒道:“这是什么规矩,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规矩!”
大门忽然打开,冬雪要冲出去时,却不妨被门外的男仆狠狠一推,向后连跌出三四步远,跌下台阶,手脚好几个地方都擦伤破皮了。
男仆冷冷一笑,又将门给关上了。
冬雪不顾疼痛又冲上去拍门,但不管她怎么叫嚷,外头都不回答一声。加上承露园这么偏僻,她就是叫破了喉咙,也传不到能做主的人耳朵里去。
冬雪叫骂到喉咙都哑了,终究无可奈何,回头去看叶有鱼,只见她站在一丛月季花圃中怔怔出神,这时天冷,月季早已进入自然休眠期,叶片脱落,只剩下一枝枝的枯条。
冬雪已经猜到大事不好,带着哭腔叫道:“三姑娘,这可怎么办啊。”
叶有鱼才回过神来,忽然一声苦笑:“西洋传来的戏本里,公主落难了,总有英雄、王子来救,我却是没有的,我果然不是公主啊,出了什么事情…都要自己设法。”
自己的这个处境,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清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临到此事竟然还是自伤自艾起来,她自己也觉得矫情,却又忍不住如此。
冬雪叫道:“姑娘,你可不能这时候这样啊…还是要快想想办法!您素来主意多的。”
叶有鱼道:“去找找有没有够被子、衣服、小厨房。”
冬雪赶紧屋里屋外跑了一遍,回来说,屋里有干净的衣服被子,院子角有个小厨房,里头柴米油盐都齐了。
叶有鱼道:“那就没办法了。”
冬雪不解:“啊?”
叶有鱼说:“既然有这些,就说明这是预谋已久。如果没有这些,那他们就每天都还要送饭,开门关门的时候就还有可趁之机,现在…院子大门一锁,我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办法了。”
她抬头望去,周围是空落落的院子,头顶是空落落的夜空。
“姑娘…太太她这是…”
“大概要软禁我到婚事结束吧。”
“若是那样,那谁去成亲啊!”
“谁去成亲?”叶有鱼惨然道:“那自然是二姐姐啊。”
冬雪忽然像疯了一样狂叫了一声,扑到了大门那边去,捶着大门大叫:“开门!开门!你们开门!你们不能这样做!你们不能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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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大林打量着叶家园的新书房,这里比西关的书房大多了,陈设也是按照他的想法来,如果再将北边的古玩搬过来,这个地方一定可以让他非常满意。
可惜…很快就要当嫁妆了。
马氏走了进来,叶大林头也没回,就问:“都安排妥当了吧?”
这次的婚事他并不走心,只想快些搞完就好。
马氏道:“真的要把有鱼嫁过去?”
叶大林颇为不悦:“这是什么话?后天都要办喜事了,现在还说这个。”
马氏道:“换了别的婚事,倒都好说。但这次的婚事,可是干系重大呢。咱家这么多的产业,说过去就过去了。可不止地皮财物过去,还有不少人也要过去呢。”
一些庄子需要管事佃头,一些店铺需要掌柜伙计,一些商路需要主管镖头,如果吴家把人全都换了,那就只是接收许多个空壳,效用要大打折扣的,所以这次两家交换资产,交换的不只是物,还有人。
叶大林哼了一声,这次的配换他是受到了形势的胁迫,自然不是非常满意的,然而又有什么办法。
马氏道:“本来嘛,这些人作为嫁妆过去,到了新家,天然就会和主母亲近,因为主母是自家人啊。只是可惜,有鱼和我们不同心。”
叶大林愣了一愣,猛地回头:“你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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