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西风望着赵客涨的粗红的脖子,心想这小子拼起命来不管不顾的模样倒是和自己年轻时很像,眼瞅公子哥便要拔剑,他正待开口,却忽地听到一阵断喝:“年纪人,非得要了他的命么!”
话音未落,便听到“啪啪”两声轻响!
赵客只觉后背被轻拍了一下,顿时双手和嘴上俱是一松,他从地上爬起来,却见一个头发胡子全白的老者倒塌着眉毛,一脸愁苦的样子,而那个公子哥却是满脸骇然地望着他!
“你,你是谁?”公子哥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刚才那一拍只让他全身气血为之一震!
白胡子老者摸着乱糟糟的头发道:“听说老头子收了个徒弟叫执金吾,你这个小东西该不会是这家伙的徒弟吧!”
公子哥尚未答话,远处一阵洪亮的声音嗡嗡传来:“谁在提我的名字!”
赵客只觉眼前一花,白胡子老头顿时无影无踪!
孟西风脸上显出一股极为茫然的表情,他呆了呆,眼神放光道:“果是此人,竟是此人!可惜老夫身上有伤,不然真得和他打上一场硬仗!”说罢拉着赵客火一般奔去!
孟西风拉着赵客直奔了百十多里路方缓了下来。
茫茫雪地里,零落的黑鸟抖动着湿漉漉的羽毛在树枝上窜来窜去,赵客望着树枝飞坠的积雪,默默无声。
孟西风喘着粗气道:“你是不是想笑话我,想笑就笑好了!”说罢松开赵客的手,也不管雪下是什么,“噗通”一声坐了下去,顿时地上被他坐出一个大坑。
赵客抬脚在地上踩了踩,想起刚才被人踩在地上,脚下不禁用力踢了一脚,谁知竟踢在了石头上,直痛的他龇牙咧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孟西风抓起地上的雪捏了捏,一把塞到自己嘴里,愤愤不平道:“他妈的,平生第一次做胆小鬼,真他娘气人,你这小子是不是很想笑,想笑就给我大声笑出来!”
赵客对他的话却浑然不觉,他现在心里充满了沮丧与窝火,哪有时间笑他。
“妈的巴子,你定是在心里笑!”孟西风窜起身子,劈头照着赵客脸上便是一巴掌!
这一掌直把他扇倒在地,他挣扎了一下,慢慢爬了起来,脚掌虚弱地踩着软绵绵的雪花,那些被轻而小的漂浮之物撑起来的地面正以肉眼觉察不到的速度而坍塌着,冰冷的空气急急灌进他的胸腔,鼻子的阻塞感随着呼吸阵阵生疼,他平静地望着正瞪向自己的眼神,他从其中的蛮横中看到了生命与日俱增的衰颓。
孟西风吃了几口雪,满脸通红道:“丢脸,真丢脸,不过这又有什么,谁见了这鬼东西不会跑!”说罢重重坐在地上,喘了一口大气道:“真他妈丢人,我竟然逃跑了,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黑暗如遮天的扫帚般,铺天盖地袭来,似是要把它无法长留的东西扫尽。孟西风扯着他找了一个潮湿露风的破洞,两人靠在一起等着天明的到来。
赵客不想跟他靠在一起,身子往风口挪了挪,孟西风闷哼一声,扬了扬手道:“臭小子还是没挨够!”
赵客默不作声,悬在脑门前的大手让他感到头皮发麻,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要是这老东西的手再打下来,自己非得和他拼了不可。
孟西风哼了一声,举起手在他脑门重重一拍,叫骂道:“妈个巴子,现在轮到你这小狗嫌弃我!”
赵客被他扇的头昏脑胀,心中感到屈辱之极,他大叫一声道:“老东西,我跟你拼了!”说罢跳起来,朝孟西风扑去!
孟西风一脚把他踢出洞:“滚你妈的大傻瓜!”
赵客摔在冰凉刺骨的雪地里,只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就要散了一般,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他咬紧牙,双手奋力地抓着地上的东西朝洞里扔去,却不料那些混着雪的泥土石块刚出了他的手便朝他身上招呼而去,他茫然愣了愣,手上的石头不甘心的再次朝洞里扔去,“啪”“啪”两声,石头再次飞到他身上!
孟西风在洞里叫骂了两声,不见赵客回应,又阴阳怪气笑了几声,便渐渐无声。
赵客紧绷着身子,彻骨的寒冷已经让他无暇再去想任何事,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等孟西风窜出来,自己非得把雪块扔到他脸上不可!
那些回弹在他身上的石头已经滚落到一旁,他再无半点力气移动身子去拾起他们,只双手麻木地抓着两团雪用力攥着,这雪团于他的手掌已经没有了感知,他察觉到自己的手已变成了两块木头。
谁知过了半晌,孟西风竟然没有出来,而他手心里的雪却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化掉了。
如刀的风让他时而清醒时而恍惚,面对孟西风这样一个如神如魔、脾气诡异的人,他终于明白,面对他,自己完全没有半点尊严和自由,他的生死已经如蚂蚁一般被捏在别人的手里,而他即便悲伤愤怒也绝无半点用处,反而显得可笑荒诞,但他仍然咬牙表现着自己的怒火,即使这强硬不值一提,但这是他用生命向天地表现出的一种永不低头的态度,他内心住着一座不知何时被点燃的火山,它虽然微弱却不会被任何人吹灭,它一晃一晃,弱小可怜,却不屈而蛮横!
“书上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老儿如此欺我,这口气怎可不报,但又怎可一忍十年,有仇有恩便需现时报!”赵客心中喃喃而念,忽又思量“眼前母亲尚不知所踪,自己当务之急是寻得她的下落,这一时败心之气,又值得几何!”想到此处,他又悠悠吐出一口长气,虽仍不平,但心中天地已逐渐宽阔,这时的他已立定了就此离去的主意,在他心中,这难免有点逃的意思,但就算逃吧,他日也定会寻到这个老头的跟前,让他再好好打量着自己!
且说赵客思忖半晌,不久之后听到洞里竟传来微微的呼噜声,他心知其中必然有诈,若自己现在跑走,定然着了老头的计,便咬紧牙关,又忍了片刻,直到呼吸声如雷般响起后,他心中方放下心来,正准备起身而去,岂知双腿已然冻麻!
赵客用力按压了几下大腿,发现仍然发麻,心知再拖下去,恐怕便难逃脱,眼下只有动起来再说,当下不管毫无知觉的双腿,用双手在地上撑着,用力而小心地朝外围奋力爬去,过了半晌,双脚终于能使上劲,他兴奋地张了张了张口,忍住想大叫的冲动,抬腿猛奔了两步,忽然发现前面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哈哈哈,哈哈哈哈!”孟西风指着他哈哈大笑,双目中闪着打猎者的光芒。
赵客脑中充血,双腿一晃,差点跌倒在地,他双脚用力踩在地上,缓缓稳住了身子,紧绷的后背在寒风的怒吼下发出阵阵轻快的哗哗声。
“臭小子,这天下,至少这眼前,尚是我老孟的地盘!”孟西风双眼上翻,一股睥睨天下的姿态,“我让你走,你便走,我让你留你便留,这道理你弄懂没!”
赵客被孟西风一脚踢到破洞里的时候,身上的力气就像地上破罐中流尽的水一般,已然空了。
他双手耷拉地坐在地上,内心变得平静而空洞,他此时已然没有了愤怒,除了宁静,他已没任何情绪,他的心像水一般,它有没有在流他不知道,它或安静或翻滚,他也不再过问,他无思无绪地坐在那儿,就像一块石头。
外面的雪无声地落着,啪哒啪哒又变成雨,最后变成了万万千千微细纤尘的河,它们各自流淌,在各自的方寸微尘中流淌,在滔滔澎湃的江河中各自流淌。
孟西风在洞中苦练了月余,干粮早已吃尽,一日傍晚,他饿的实在绷不住了,便扯着赵客南下觅食。
如此行行走走,三个月后,他们来到了酒国。
“过了酒国,往南三百里,越温山,便是独溪!”孟西风口中喃喃,双目泛着一股热烈而迷离的光。
两人在一家小面馆中饱食之后,孟西风又买了两大包干粮教赵客背着,此时夕阳已如燃尽的枯烛就要剥落,孟西风望着半空中的明黄之色摸了摸下巴道:“这天底下最好的酒,算起来,已经二十年没有闻到啦!”
赵客这段时间以来,心中一直空空荡荡地无思无想,眼见孟西风驻足不住踟蹰,他便也立住不动,心中却无半点念头。
“你说,我要不要去搞点喝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