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那时,鲜衣怒马,挥斥方遒,雄心越千里。
朗月夜,剑指沧澜,胸怀远荡,意气凌九霄。
春朝尽,冬来时,盼故人归去一饮清风醉。
满月楼,未待时,杏花未落枝先断。
隔川遥望,送君一曲,叹一句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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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星台,是北齐皇宫最高的地方。
登阶爬高,怒风肆虐。
从这里看下去,北齐的地势,街道,房舍等,一切尽收眼底。玉兰含苞,手可顶天。风过处,哑调曲殇。
曲意时如山涧的晚风,呜咽难耐。时如傍晚出巢的昏鸦,悲怆啼鸣。最后一段,曲声低沉了下来,仿佛两个最亲密的朋友,正依依不舍的道别,胸中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两字:走好。
缘聚缘灭,曲终人散。道不尽难舍,留一声叹息。
一曲终了,君悦眺望着远方。恒阳城的热闹依旧,近在脚下,可她却始终迈不出去一步。
“此处风大,别站得太久了,小心着凉。”
身后传来声音,君悦没有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四皇子怎么来了?”
连城看着身侧麻衣素装的女子,如潭深邃的双眸,精致的小脸,纤细的身体。她还是和初来时一样,一身男装束身,潇洒干练,英气逼人。只是自信张扬的神彩中,多了丝伤痛。
“我说过的,你可以叫我名字,叫皇子显得生分了。”
君悦转头看他,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这是规矩,还是按规矩来吧!不然让旁人听了去,我可又是罪加一等。”
快两年了,她这个刺杀皇子的嫌疑始终没有得洗。齐帝似乎已经忘记了她这号人的存在,圈禁在芳华苑不闻不问,任她自生自灭。
一抹哀伤融进了他的眼角,君悦正回头,不忍去看。
连城背在身后的手不由抓紧,定定看着她。哑声道:“你是在怪我吗?”
“没有。”淡淡的声音。
他转过头去,同她一样望向远方。高处风猛,吹起两人衣袂缠绕,乌发飞扬。
“对不起,我没能帮到你。”他道。
君悦嘴角露出讽刺一笑,很快又隐去。“听说,是你向皇上提议阻止我回去的?”
“我的本意是不让你自己一个人回去,你知道的,恒阳距赋城太远,你一个人太危险。我是想等忙过了这阵子,陪着你一起去姜离。可我没想到,父皇会做这样的决定。”
他的声音里有焦急,有无奈,有小心翼翼,有害怕。
君悦转头看他,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三年了,他已经不再是她当初看到的那个少年。那时候的他,自卑,软弱,偶尔还会羞涩脸红。笑时像夏日的阳光灿烂,有时又像夜晚冷月的孤独和悲伤。
而现在,那个青涩的少年已不在了,变得自信,孤傲,冷静,位高权重,散发着令人臣服的个人魅力。
他不会再随便的笑了,也不会再流露出眼角的悲伤,一切的情绪都隐藏在这张英俊清雅的面皮之下,收放自如。
她甚至不知道,他刚才的语声里,哪一种情绪是真的,或者都是假的。
时间在变,人在变,世事都在变。
“君悦,你相信我。”
君悦回过头,没有接他话。淡淡道:“我所想的很简单,回一趟姜离,为我兄长上一柱香,送他最后一程,这是我作为亲人最后能为他做的。可如今,连这最后一点机会都没有。”
最后一个尾音,她托得很长很轻。如清风般缥缈,传进连城的耳里,让他心头一痛。
在他看来,她不应该有悲伤,她应该属于快乐,就像当年斗兽时那般肆意飞扬,桀骜不驯。
他抬手,想要揽过她的双肩,将她拥在怀中,传递给她一丝温暖,一丝安慰。这是他很早就想做的事情了。
可手停在半空,终是没有勇气的放下。
他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如今什么都有了,有尊贵的身份,有父皇的器重,有滔天的权势,还有问鼎帝位的雄心。
可在心爱的女子面前,他连一个拥抱都不敢奢求。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多谢。”君悦转身,“此处风大,四皇子也回去吧!多谢你向皇上求情,允我出来透透风。告辞!”
说完,行了一礼。而后转身,走得毅然决然。
“……”连城看着主仆两远去的背影,话语哽在喉中。
其实他想说的也不过是一句“我送你回去”而已,却连这最简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君悦,落花相思入骨,卿可知否?
“殿下,咱们回去吧!皇上还等着您呢!”亲随太监小影子提醒道。
“去查一下,是谁教她吹笛。”
小影子一怔,“二公子是姜离王族,自幼便接触音律,会吹笛也很正常啊!况且,二公子被圈禁芳华苑快两年了,要不是殿下您跟皇上求情,他还没机会出来呢!怎么可能有人教他?”
连城摇头,寒霜染眸。“她从小就是个傻子,怎么可能会吹笛。”
经主子这么一提醒,小影子也反应过来。
是啊!据说这位二公子小时候是个傻子,在来都城前两个月才好。这么说来,还真是有人教他的。
可是芳华苑那是什么地方,会有人愿意去教吗?
连城转头,看向身后繁华无尽的恒阳城,那是他想征服的领域,他也一定会得到。
因为只有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才能得到她,且不伤她分毫。在此之前,他会尽一切办法,将她留在这恒阳城里,哪里也不准去。
以她的个性,一旦离开,怕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对了殿下,二公子刚才吹的是什么曲子,怎么听着那么悲啊?”
“那曲子叫‘隔忘川’。是姜离为往生者奏的哀悼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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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一路走到勤政殿,路上所遇宫女太监,无不俯首跪地。就连方达,见到他时也是满脸堆笑,道一句“四皇子金安”,而后才请了他入殿。
以前,这位公公只是请了他进去,前面的五字从来都是省去的。
人心,真如君悦说的一样,大多都是受利益驱使。有利益可图,仇人也可以化干戈。若无利益,金簪也如朽木。
齐帝大病初愈,脸色看起来并没有太好,歪坐在踏上,闭目养神,芸妃正在给他捏腿。
连城进入,先请了安,得到允许后才起身,看向自己的父皇,关心道:“父皇的身体可好些了?”
齐帝“嗯”了声,缓缓睁开眼睛,挥手制止了芸妃的动作,而后坐正了身子。一双眼睛虽然浑浊,但瞳孔内的精光不隐。
“听说,你去揽星台了。”
“是。”连城也不否认,坦坦荡荡。“二公子毕竟是儿臣请求父皇允她出芳华苑的,于情于理,儿臣都该去打声招呼,以显朝廷的礼遇之心。”
“好好,你做得不错。虽然他不能回姜离为他大哥奔丧,可能让他在皇宫里吹一曲隔忘川,送他大哥一程,也算咱们仁至义尽了。”
“父皇仁慈,是百姓之福。”
虽然是奉承的话,但齐帝听着很受用。“找你来是想吩咐你去做件事。你着人去调查一下,这个君鴌到底是怎么死的?”
连城皱眉,“父皇的意思是,此事不是意外?”
“是意外还是人为还不好说,待查过再下定论。”
连城应承下,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是意外。君鴌是世子,出门在外定然是侍卫在侧,高手保护。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就被大水冲走?
就算被水冲走,难道那么多的高手侍卫,都救不了一个人吗?
他之所以在齐帝面前装作不知道,不过是想扮个傻。一来示弱,二也是想体现父皇的聪明。
为帝者,总希望自己比所有人都聪明。这也是君悦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