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里呀,好像有一种东西,能把我心头沉甸甸的东西消解掉,能把我心里的不安和焦虑化解掉,能把我从那洗脱不净的红尘江湖中湿裸裸提拎出来,然后让我看到我自己,内心,不足,缺漏,错处,哪里该修补,哪里该砍掉,哪里该补齐,哪里该置换,在你这里,我看到的是我自己,一个真实的我自己。”
左二把捏起一小盏茶,轻轻地说。
“是吗?我怎么没觉得呢。”
芷蕙永远给人的是一种云淡风轻,一种大智若愚,一种天地若素的安静,一种风临沲水的平静。
这正是左二把想要的,她是他的夜晚,她是他的伤疮药,她是他的安静剂,她是他的那一抹轻轻叹息。
“明天就要公选了,你还有时间来我这里?”
“正因为明天要参加公选,所以,我才要来。”
“为什么?”
“因为,你能叫我清空,你能给我力量,你能叫我安静,你能叫我找回那种天神给予的力量。”
左二把轻轻拉着芷蕙的手,然后轻轻放在他的手掌心里,像握着一只软软的麻雀,他不敢用力,又不也太松,就像太极里的拦雀尾,他太紧怕伤害她,太松怕丢了她,她成了他心头的一颗珍珠,一粒珠贝。
“这难道不就是爱吗?这就是爱。有了它,我就足够了,就能感到一世的温暖。”
芷蕙将一盏茶,双手递到左二把手上。
“对此次公选,你有多大把握?”
“不知道,我根本对这个公选没有感觉,好像朦朦胧胧的,是被别人硬推上去的,不是我自己的选择。去的目的尚且如此模糊,至于结果岂不是更醍醐灌顶,更不甚了然了。”
“唉,要不人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这样的公选,你见过吗?见过几次?”
“我见过一次,就是选你义父的那一次。”
“规模有多大?规格有多高?”
“其实,那次规模不大,规格也不高。这些难道你的义父没跟你说起过吗?他应该把这些都告诉你,好让你有个准备。”
“其实,我没跟义父交过手,但我总感觉若论他的武功,他还尚且比不上聂永贵与老万呢。他怎么会坐上苏州镖业联盟大会的会长呢?这不是徒招人嫉妒和愤恨吗?”
左二把对着芷蕙姑娘说出了他心中的迷惑。
“这不能这样说,当时,好多像聂永贵和老万这些人都还没有很好地成长起来,你义父正好是那一拔人里最为突出和优秀的人,那么,在当时而言,他坐上这个位置就是正确的,是理所当然的,而今天,他们不服气,那是因为他们成长了,成熟了,滋生了想要替代张师傅的念头与野心。这是时过境迁,也是一种时间的滋养,谁都没有错。”
芷蕙说出的话,令左二把心头微微一颤。他原本以为这个小女子,温和柔弱得像根蒲草,在现实世界里,她就是个软体动物,可没想到,她竟然能说出这样有见地的话来,能以这么一种常人难以衡量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与事实,真是不简单,看来说她腹藏锦绣,一点都不为过。谁要是说她是绣花枕头,那左二把一定会与他拼命的。
“你说我该怎么办?义父和义母一直在我耳朵边念叨,说一定要争,要把这个位置保住,把自己的社会地位和价值争回来,提起来,让人眼花缭乱地看着,让人面呈敬仰地羡慕着,让人暗地里若有若无地嫉妒着,这就一定好吗?”
左二把心中透出一点愤愤不平之气。
“这是一种人生姿态,是你义父义母想要的人生姿态,他们在苏州待久了,待惯了,想要人前显贵,想要荣华富贵地活一生,想要平展展地走在人前,立在高处。这是苏州人惯常的思想,”
“这种思想,你也有吗?”
“我?也有,但不可能,对于不可能的东西,我就不去想。”
“你为什么就不可能?你不是也一样风光地站在属于你自己的角儿的舞台上,唱昆曲,显风光,极尽风情地吸引着无数公子哥儿!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你,他们想尽办法地讨好你,他们暗藏了多少心思想要得到你,你难道还嫌这不够风光吗?”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喜欢昆曲,那风流也是我天性当中的自然流露,不是做作,不是娇揉造作,就像跟你相处一样,你感到我有嘲里是假的?装的?是为取悦你而平添出来的?”
“没有啊!你怎么这样跟我说话。”
“不,没什么,我就是想说一种生活姿态,人只要自然地生活,就好,不论成败输赢,不论高低贵贱,不论平民贵族,只要能品到茶的香甜,吃到饭的香甜,能感到生命的美好,能体会到爱人的心,能体会到爱的滋味,这就够了,还要的东西就是奢侈!”
左二把更是惊呆了,他没想到芷蕙能说出像这样更有味道的话来。
“那照你的意思,这公选——”
“自然而然,顺其自然。不刻意争,不蓄意斗,不钻营闹,不恣意狠,一切点到为止,仁爱至上,就好了。”
随着一盏清茶,芷蕙的这番话,送到左二把心上,使他再不迷惘,再不犹豫,再不徘徊,再不瞻前顾后,再不心生一丝恐惧,再不思着苏州的一份温爱,却恋着家乡的那点踏实,这一天,他终于心神合一,魂神归一了。
“芷蕙,我左二把什么都给不了你,你却给了我许多。如果说谁负谁的话,一定是我愧疚你的多。”
左二把从来没对人说过这样的话,然而,他却对这个柔弱女子说了出来,仿佛她就是自己那一点软肋,一点柔软之处。如今,经过这个小女子的点化与柔融,这点软肋,这点柔软,却化作了他最为坚强,最为柔韧,最为接地气,最为生产力量之地!
这时,左二把感到浑身少有的轻松,他站起来,要走的样子。
“怎么,要走吗?”芷蕙问了一句,却没有站起身来,似有千万般不舍。
“义父义母还等着我商议不少事儿呢,我不能久留,过来看看,你只要一切照旧,我就心里十分安好。”
左二把本来想说,翠兰正在临盆,说不定啥时候就用得着人,可他最后在话头上拐了个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什么才是最大的伤害呢?那就是她爱着的这个男人,在她面前毫无忌惮地说出对另一个女人的牵挂,表达出那种爱意,尽管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左二把想到了这一点,他舍不得伤害芷蕙,她是无辜的,更是值得尊敬的,他为什么要伤害她。所以,在最后话出口时,他拐了个弯。
这个弯儿,芷蕙早就领会到了,她既感到了这个男人对她的爱意,又看到了他在她身上的用心,其实,她早就知道他的妻子临盆待产,她的身边随时都需要他,她怎么会牵三阻四满肚子小心儿地留着他呢!
她不是那样的女人!
她通体透明,她智慧绝顶,她对自己的把握,就像那昆曲里的一声高亢,登峰造极而又胜似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