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一章 惭愧无用·只求心安
作者:柴门犬      更新:2019-07-31 19:15      字数:2840

此时营地的另一边……

金风一直在魏家帐外游荡,装作路过的样子在门口徘徊,被魏仲武撞见了两次。

第三次的时候,魏仲武径直过来找他说:“金兄若是有话想对舍妹说,在下可以帮忙支开母亲。”

“呃……”金风愣在当场,心想自己表现得有这么明显么。

“明眼人一瞧便知,金兄稍待,我这就进去喊母亲出来。”

魏仲武拍拍他肩,转身就要进帐,他想随便扯个谎把母亲给叫出来,被金风拉住。

“魏兄愿意帮忙,金风不胜感激,可有一言,在下其实早就想说。”

魏仲武见金风语气严肃,听上去是有要事要讲,便拱手道:“金兄请说。”

“魏兄别再金兄金兄的喊我了,在下不姓金。”

“……”魏仲武语塞片刻,又问:“那是?”

“在下无父无母,是无姓无氏之人,所以魏兄以后直接叫我金风即可。”

魏仲武点点头:“既然如此,你我同岁,也直接唤我仲武吧,都别称兄和在下了。”

“好。”金风笑了笑。

“那你先到旁边藏着,一会儿我母亲出来,别让她发现你。”

金风拱拱手:“深谢仲武了。”

魏仲武探望自家妹子不需要婢女通传,直接大步迈进帐中,高喊一声“母亲”,被魏夫人批了两句失礼,还怪他吵了妹妹休息。

“妹妹都睡了一整天了,怎么还这么能睡?”

魏仲武从果盘里选了个梨子,在前襟擦擦梨身,就直接坐到案桌上啃了起来。

“你看看你。”

魏夫人嫌弃地对他指指点点:“坐没坐相的成何体统,让你父亲看见,定要责备。”

“就是……”魏秋子小声应和着。

“哟呵。”

魏仲武听见妹妹开口,两眼一亮,吮着梨子蹲到榻边,对着妹妹耳朵嚼着,硬是把一颗普通的梨子嚼成了山珍海味,嚼得魂乎归来。

“哎哟,妹妹啊,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呢吧,可惜了可惜了,这水灵灵的梨子啊,是今年的最后一收,不等你起身,这一筐就都要被为兄吃完啦。”

魏秋子往里转过脸:“你走开……”

“去。”魏夫人猛拍他一下,“别烦她,去烦你父亲去。”

“父亲在九原君帐中谈事呢,一时半会出不来。”

魏仲武盯着吃剩的梨核想了想,又道:“阿娘,妹妹喝的汤药,至于要放二两生地那么多吗?”

“什么二两生地?”魏夫人莫名其妙地瞪他一眼,“生地虽补气血,但性甘寒,秋儿用的是熟地,且一剂只能用半两,二两那么多,是想吃死谁?”

“嗯……那就不是给妹妹的药了?”

“你想说些什么?”

魏仲武歪着脑袋,眼睛睁得很无辜的样子:“我方才路过庖帐的时候,也就那么一听,听见煮药的医徒让婢子往药锅里下二两生地,听母亲这么说,看来那不是给妹妹的药,可若是万一下错了药,那……”

“这些个没脑子的。”魏夫人忽地起身,“我得去盯着,别错给了我家秋儿。”

魏仲武忍住笑,看着母亲走向帐门,魏夫人突然转过身来:“你就在这照看你妹妹,等我回来再走。”

“孩儿遵命。”

待魏夫人急急忙忙出了帐子,魏秋子瞥他一眼:“孩儿遵命?我看你才是吃错药的。”

魏仲武把梨核远远地扔进盘中,在身上抹抹手,冲她笑道:“看来妹妹精神不错,见个人怎么样?”

魏秋子还没来得及问出是谁,仲武已经跑出门幕,再回来时带进一个褐衣少年,系着黄栌额带。

“金……”

秋子慢慢朝他看去,半天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俩慢慢聊,我去外面把风。”

仲武拍拍金风,一溜烟消失在屏风后面。

金风先向魏秋子作了个深揖,又跪下顿首一次,才道:“魏姑娘,金风特来请罪。”

魏秋子有些疲累:“你都请罪请了一天了,你不嫌烦,我听着还烦呢。”

金风面容愧疚,低下头说:“这次是当面请罪,不求魏姑娘原谅,只求——”

“只求你自己心安。”

魏秋子打断他,气若游丝但绵绵不断:“我既已经伤成这样,你明知如何都无法挽回,空有一腔无用的惭愧,说些什么‘当牛做马’的话,只是想求我一句‘原谅’。

“当然这样也无可厚非,只不过你再三跑来请我原谅,跑得多了反倒像是我的不是。

“我现在就告诉你,中你这一箭没什么大不了的,横竖也是没死,我不是那唧唧歪歪的性子,这就原谅了你。

“更加不会让你听我什么差遣,我家里有下人,哪用得着使唤你?那浴桶是我母亲自个儿的主意,为了刁难你的,以后再有什么类似的要求,你不必再理会。

“既然父亲他们已经做了决定,你也没什么好承担的,我自己跑去招的罪,就该我自己承受。好了,就这样,我要睡了。”

金风皱眉看向她,这姑娘面色苍白,嘴唇也是暗淡无光,但话语却犀利,若不是在病榻,怕是没人能说得过她。

想想她说的在理,自己如何道歉都于事无补,只是为了讨句原谅才好让自己心安理得,可毕竟是伤了人,如何才能真的心安?

魏仲武这会儿又进来:“说完没?母亲往回走了,赶紧出来。”

金风回头看他一眼,又看看秋子,见她紧闭双眼不再说话,只好慢慢起身,从腰间掏出一抹被叠成一小团的额带放到榻边。

“这是姑娘的额带,沾到些血,我给洗了一下,也只能这样了,实在抱歉。”

金风说完朝她欠身,退了两步才转身离开。

秋子缓缓睁眼,看向旁边那被叠成一个小方块的额带。

原来是浅紫的雪青色,现在已经变成……变成她都说不上名字的一种褐色。

听见帐外母亲的杂佩声,还与仲武说了句“你瞎听什么东西?庖帐连个人影都没有”,接着仲武又嘻嘻哈哈地跑掉。

秋子赶紧伸去右手,想将那额带收进毯子不被母亲看见,连伸两下都没够到,再多进一寸就要扯到伤口。

门幕突然被掀开,秋子一急,猛地伸手,终于将额带拽进毯下。

左肩一阵剧烈的撕痛,她闷哼一声又拼命忍住,额头涔出两粒汗珠。

母亲没发现女儿的异样,只是进来絮絮叨叨数落着儿子没个正型。

秋子慢慢缓和过来,手里握着额带,闭上眼睛想了想,这好像是秋色……

……

将离不知道云娘大晚上的喊自己去干嘛,总之珠儿是臭着脸的。

云娘的帐子就是先前的女宾帐,里面改了些陈设,加装了屏风、床榻、案几、炭火盆和铺地的旄毯,还从家里搬来几座灯架。

他停在门口犹豫一下,婢女们没在里面伺候。

全都和金风木云一起在帐外,金风像是刚从哪里回来的样子,正在与木云说话。

这小子因为重伤了魏家姑娘,一整天都是怏怏的。

而这些人都离帐子很远,看样子有三十步以上,还不准其他人靠近,珠儿在门外作请,像是不打算一起进去。

将离皱着眉头掀开门幕,这场景与第一次见云娘很像,熟悉的香气,也是在一块屏风后面。

帐子里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一些水汽,是方才沐浴时蒸腾起来的,游离着还没被炭火烘干。

绕过漆屏,云娘端身跪坐在榻上,榻边炭火隐隐闪着红光,将离送她的鹊炉中幽幽飘出形态婀娜的缕缕细烟。

她身上已不再是沾了血的白衣,而是一件纯色墨衣。

将离从没见云娘穿过这样深色的衣服,脸上神情也让他感到陌生,仿佛换了一个人。

云娘并不看向将离,只是垂着目光,缓缓道:“公子请坐吧。”

今晚……不太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