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侃兴致不高,在边上揪起眉毛默默看着,不发一语。
他还沉浸在儿子离家投军的消极情绪中。
几次想和白进谈谈这事儿,希望他能去跟总营中的谁打声招呼,找个人去关照一下魏仲武。
可仲武在辞别信中说了,如果让他知道老爹向人托了关系,他就申请调去南境,去不祥的淮水沿线戍边,再也不回家。
这犟子说到做到,魏侃怕他真来这出。
今日见到白进屡屡快要脱口,硬是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此时有些萎靡地对着棋盘中一颗水声火热的卒发呆。
他觉得这棋盘中的界河像极了淮水,天秦南楚隔水并立,若儿子真去了南境,就会变成这个卒林线上的卒子,由人摆来摆去。
这卒子突然被白进“哈”地一声用车给干掉,魏侃浑身打个激灵。
那车随后又被将离的马给吃了,这才算打破僵局,过得几招便将了白进的军。
两人互道承让。
将离觉得日头渐斜,派去南边查探的士伍回报,说阳元君的车驾尚在十里外,预计还需半个时辰才能到。
这个小叔不靠谱,他也早有准备,才带了象棋来打发时间。
此时把象棋让给其他官员去琢磨了,自己跟着白进往远处逛逛,随意聊聊。
“公子怎变得如此健谈了?”白进还没习九原君的这种变化。
“想开了。”将离说。
他当然向白进展示了自己的袖剑,这位将军虽感惊奇,对着薄鞘细细查看。
可他也直言此剑必须近身搏斗,威力有限,上阵杀敌还得靠秦剑刺击和秦弩射击。
将离表示再同意不过。
尽管总营距离九原城只一百里,但环境相对封闭,这边杂七杂八的坊间传闻一般不会传到那里。
除非是来军市采办的军吏,有时会听到些流言。
传到白进耳中,他是有些讶异的,这次统统向将离求得了证实。
也知道了九原君经营酒肆、下庖厨给游侠做菜、在大青山掉进狼群无恙后坠崖又生还,还快要成婚了,不过他只在意一件事。
那天仓促离城,市集传言只道九原君藏剑,却一直没有下文。
“所以那剑……到底藏于何处?”
“哦,那剑啊……”将离想了想,“已经被刺客偷回去了。”
白进皱眉:“那她岂不是……”
既然讲到刺客的问题,将离记得在自己来这里的第一个晚上,白进就和他说过,朝中常有良臣遭到刺杀,更有甚者被诬成恶人牵连全家,且他还与之相识。
将离便想探他口风,看白进说的那人是否就是子瑜的父亲。
“唉……我也是尽力了,那刺客太嚣张,三百护卫都防她不住,不过最近倒是没见她来行刺,不知在卖什么关子。
“我现在就指望着做些小买卖混日子,也不知能活到几时,比起其他在咸阳直面朝堂的人,我还真算命大的,唉……良臣含冤,抄家灭族,什么世道嘛。”
白进顺着他的话点点头,语气也严肃许多,还带着愤恨:
“尹中丞狷介一生,却遭如此冤罪,末将替他不平,却也只能屈缩在这北境,攻不得,退不能,枷兽也似。”
将离装作漫不经心地试探道:“御史……中丞?”
白进长叹一声,似乎困在自己伤感的小情绪里,慢慢点头:“御史中丞尹延乃家父挚友,是末将最为敬重的长辈。”
将离点点头,有这句就够了,不宜多问。
他随即扯开些旁的话题,说自己快要成亲了,又问白进的家人呢?
戍边守将,家人皆在咸阳,上奏申请才可回家一趟。
白进苦笑一声摇摇头:“家人为质,都是用来控制末将的机括,连末将六岁的女儿,也成了棋子。”
将离低头不语,随后有人来报,阳元君到了……
……
对于咸阳来的亲戚,将离是提前做了些调研的。
咸阳之前快马送来随行人员名单,九原春官呈送至九原君府,他就在云中居抛出两个名字。
一屋子的江湖朋友们就跟炸爆米花机一样,噗隆噗隆在酒肆里炸开了锅。
除了关于阳元君的老三样:荒唐君、人定兽、儿女盲,另一个叫赵无风的引起了将离的兴趣。
一个有胡子的阉人。
“成年割势,啧啧,痛苦啊。”
“犯罪受了宫刑,在蚕室里呆上百日才得出。”
“为何要在蚕室?”
“养蚕者为了供蚕以温暖,畜火于室内,腐刑易有中风之患,须入密室,才能保全性命。”
“何罪啊,要受如此刑罚?”
“无人知晓。”
“虽然是个阉人,但据说此人生得神骏魁梧,他以男貌之身,任内官詹事,侍于太后甘泉宫中……这总有些……”
“他是真的阉人吗?”
“一定是的,若是想借阉人身份藏于内宫,就该设法除去胡须,而非这般保全。”
“太后也才三十五六七岁吧?”
“呃、是啊……”
“呵。”
众人说着说着感到有些尴尬,说不下去了。
他们口中的太后正是九原君的嫡母,而这个庶子认认真真托着下巴在旁听着,一双渴求的眼睛聚精会神,像个学塾里的孩子,让大家有些不敢撒开来扯。
将离倒没觉得没什么,太后养个面首算多大事儿?自己高祖父的祖母还养过呢,一个叫魏丑夫的。
况且这个赵无风没有能力,应该也搞不出另一个世界里那种嫪毐之乱来。
嬴况和赵无风都有胡子,将离当初还怕分不出二人而闹笑话。
可今天真正见到他们,虽然都是差不多的锦衣铜冠,但光从他们走过来的步态上,将离瞬间明白了什么叫神骏魁梧,什么叫纵欲过度。
阳元君公子况也不是那么萎靡,只是有点黑眼圈,看着有些疲劳。
走路稍稍拖脚,站姿也略垮,有种松散懒大叔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和赵无风在一起,反差就更明显。
赵无风此人,双目如潭,像死水一样无光无澜,眉头好像蹙了几辈子,身姿的确挺拔如松,但灵魂已同枯槁。
放到现代,估计是那种很受追捧的禁欲系、精致叔。
这也是他给将离留下的第一印象。
他跟在阳元君身后半步,两个人一前一后,神骏魁梧的忧郁端方,纵欲过度的喜气洋洋。
“离羔子啊,”嬴况满脸爽朗,“许久未见,进来可好?”
将离先是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后才笑着点点头:“见过叔父,将离一切都好,多谢叔父挂心。”
赵无风向将离作揖行礼:“见过九原君。”
“赵詹事不必多礼。”
接着众官向阳元君行礼,与赵无风互揖,稍作寒暄,白进向他问了自己父母的情况。
“白老将军老当益壮,康健如常,令堂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还请白将军放心。”赵无风道。
白进点点头:“有劳赵詹事相告,白进谢过。”
将离看着天色不早,便说:“二位一路辛劳,请先随我去北郊行辕安顿,再为叔父布筵洗尘,明日在城中稍作休适,沐浴净身,参拜家庙,致斋三日,之后便同去猎场冬祭。”
“不急动身,”嬴况朝他摆摆手,“先来见过你三位婶婶。”
他说罢便朝后车招呼着,将离皱眉看向赵无风,他闭目摇摇头,表示这事儿跟他无关,众官相视一圈,面色沉重。
叔叔的妾算不上婶婶,这仨货估计连妾都不是。
神态忸怩,娇声媚笑,就像老有人在瘙她们的痒那样总也不能稳稳当当站定。
行礼如游戏,大概平时是不怎么做的,嘻嘻哈哈地不上规矩,对着九原君瞎喊什么“好侄儿”,有个看起来还没将离大。
(当时侄子叫犹子,侄女叫犹女,为了顺从习惯,我们还是叫回侄子吧。)
“夏菱,姜芷,西姒,个个儿生得娇嫩欲滴,主要是嫩啊,怎么样,离羔子看上哪个,今晚便借你一试,定当让你大饱口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