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 冬狩 一 斋沐祭义·敬畏天地
作者:柴门犬      更新:2019-07-31 19:16      字数:2993

这会儿对沐浴非常讲究,周朝时,四方诸侯来朝,必须在沐浴更衣之后才能面见天子。

天子便在王畿内赐予他们住宿和斋戒的封邑,叫汤沐邑。

樱水洗发,梁水洗脸,椫木梳湿发,象牙梳干发。

上身用细葛擦,下身用粗葛擦,在蒯席上冲脚,在蒲席上穿衣。

旁有酒食伺候,还有乐工演奏,俨然一座大型的洗浴休闲中心。

沐浴不单是清洁身体,还有净化心灵的一层含义,更是一种隆重的礼节。

祭神祭祖前都要斋戒沐浴,表示内心虔诚,和对神灵、对祖先的敬畏。

将离平时都是让人在浴室里生火烧水,弄得暖暖和和地进去浇淋,五六日才会正儿八经地坐进浴桶。

因为遇刺的原因,他对浴桶是有些恐惧的。

不过自那之后,他每次进浴室,前门后窗都站了守卫,这才放松许多。

“斋”同“齐”,齐不齐以至齐,就是把身心上不齐的东西齐整一下。

禁欲禁嗜,禁所有禁忌的东西,心无杂念,收敛心志,只有保持高度的身心纯洁,才能和神明打交道。

斋必变食,居必迁坐。

斋戒开始,过午不食,夜宿斋宫。

致斋三日在斋宫内进行,就是在九原君府的家庙。

至于斋戒期间到底做什么,只有一件事。

追思先人。

看见先人们的名号就如他们容貌再现,祖辈父辈的教诲言犹在耳。

思念先人们生前的容颜、笑语、志向,喜欢做什么、吃什么,将他们铭记于心。

关于这点,将离是有愧的。

他哪能再现出什么先人的容貌,见都没见过。

宋桓曾说自己和先帝很像,他就想想自己的样子,再添上一圈胡子,大概就是嬴加佑的模样了吧。

可嬴况不同,他与昨天那个放荡的纨绔判若两人。

在天秦列祖列宗面前,安静乖巧得就像一个懂事的孩子,。

将离也没什么话,两人互不理睬,老老实实连跪三天,也并不都是跪着,可以起来活动,但心一定要静。

将离追思着不认识的先祖,追着追着,就追到云娘身上去了,开始心不在焉起来。

余光瞥见身边的嬴况,发现他一动不动如一尊磐石,观察他多久,他就这样一动不动了多久。

跪坐很痛苦,即使有蒲席软垫,过不了多久双腿就会酸麻甚至抽筋。

一刻的时间里,将离站起跪下了两三次,平日里只要钻到能盘腿的空子,是绝不跪坐的。

而嬴况整整一个时辰没动过,身体连晃都不晃,跟傻了似的,只在门外小厮通报时辰后才起身喝水,而看他起身的身形,也像是麻了腿的。

将离奇怪,也许是他真的对祖辈父辈感情颇深,自己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天秦宗室,对先祖的尊崇确是不如他这般认真敬畏。

又也许……

这才是他真正的一面。

……

斋戒的三日里下了场不小的雪。

冬至当天雪停了,朔风凛冽,苍云密布。

大青山满目寒霜,军队列阵,其徐如林,肃杀之气凌然遍山。

田猎最初是以军事演习为目的,赛战车、骋骏马。

发展到现在,除去首日的祭祀,其他就只剩纯粹的娱乐和围猎了,但声势依旧要搞起。

这些军士只是五千郡卒,含成烈在内有五个司马,听凭郡尉新垣安号令,他今天也难得的穿了甲。

白进是以郡守身份出席,一身的文官打扮,倒有点不适应。

而将离今天……爵弁服,就是礼服。

爵弁是一种礼冠,比帝王戴的冕要次一级,无旒,旒是坠在冕前后的玉串。

头戴爵弁,玄色上衣,熏色下裳,坠棕红蔽膝,用了好些时间才穿戴整齐。

这一身是大祭礼服,等他成婚那天也得这么穿。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杂佩。

玉珩在最上,三列松石珠串联而下,玉璧、玉璜、玉片排列其上,最下以水滴状的玉贝坠尾。

杂佩上身,果然起到禁步的作用,玉鸣锵啷,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将离走得太快啦,而不得不放慢脚步,整个人就瞬间庄重起来。

嬴况与将离穿的式样相当,只杂佩样式不同,两人一东一西面北立于祭坛之上,参祭众官于台坛下列队。

祭坛搭设在会场中央,积雪早就被全部清除,乐台在侧,礼案在北,置祭品礼器,牛、羊、豕(猪)已经杀好落案。

此次冬祭的礼官是咸阳来的小宰中大夫,全部流程皆有宾赞引导。

迎神奏乐,典仪官颂唱,君侯献玉圭、帛币,进俎献胙,小宰诵读祭文,持爵行祼(guàn)礼,“祼”为灌祭,就是将酒浇在地上祭祖。

再拜献爵酒,与诸官酌酒酬酢,诸官接受胙肉,再拜享食。

最后奏乐辞神,焚祭文、帛币,礼成散胙,凡是参与祭祀的,都会得到胙肉,散胙完毕,离场。

呼——

将离有些紧绷绷的,先前九原春官部已经派人来跟他演练过一遍。

真正到了现场也难免紧张,祭义全程心神专注,诚心诚意地完成自己作为天秦宗室的祭天使命。

这种大型的祭义不宜办得频繁,频繁了就使人心生厌倦,心生厌倦就是不敬。

亦不能办得太少,太少则使人倦怠,倦怠了就会忘掉祖宗,轻视神明。

整个过程相当顺利,缓坡上偌大的会场,五千多人,除了风声呼啸、旌旗扯荡,没有半点杂音,无一人窃窃私语。

礼乐庄严恢弘,礼官雅言方正,祭仆目光诚挚,无不流露出对天地、对祖先坚定的信仰。

将离原先以为做不到真正的真诚,只是走个过场摆摆样子,没法像纯正的宗室那样诚心诚意。

他向来不信神明,后世那些求神拜佛的,难道真的不是在拜私欲么?

天秦的故秦人也不信。

虽然他们看日书、举行祭祀,平日里也常把神明挂在嘴边,但他们遵从法家。

比起看不见摸不着、远在不知何处的神明,他们更信曾经使秦国富国强兵的商君之法,信疏而不漏的恢恢法网,信自己用双手种出来的屯屯食粮。

一场祭义下来,将离发现他们祭的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天地神,而是对自然规律的敬畏,是对祖宗功绩的景仰,是对万世太平的祈望。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天秦人了。

……

祭义之后已近黄昏,诸君诸官回帐休息,仆役们在场内打扫,布置明日射义的看台。

将离对这里相当熟悉,远处的每一道山坡、每一块岩石他都认识。

晃到之前练拳的地方,不自觉地望向那曾经站了一抹黛蓝色身影的黄岩上,现在空空如也。

庖帐后有人在解牛,大骨小骨码了一堆。

祭牲的肉在散胙之后若是还有剩下的,就会拖到乡、里去售卖,是普通百姓难得的可以吃到牛肉的机会。

这可是新鲜肥壮的祭牛,而不是老死病死的臭牛肉。

用过暮食,诸官在宾帐中生了炭火闲谈,有人开始投壶六博,三驾马车和将离继续研究象棋。

魏侃心情好些了,像是受到祭义的净化,不再揪着小眉毛为儿子的事情烦心,脸上露出些愉悦的表情,也开始哐哐哐地杀棋,跟他女儿一样。

这些官员中,郡、县一把手或多或少都参加过之前那次的骑猎,与九原君也更为熟悉,帐中气氛轻松和谐。

但这种氛围在赵无风进帐后瞬间冷却一半,大家有些紧张地停下手中活动,都以为阳元君会跟着进来。

他们不是怕阳元君,而是嫌他。

嫌他会带进来什么妖里妖气的东西让场面尴尬,凡是有追求的官员都不愿跟他扯上关系。

不过还好,赵无风进来只是跟大家道了夜安,通知一下明日的安排。

燕礼射义,逐马角抵,接着又说阳元君先休息了,请诸位尽兴。

没有嬴况,就一定是尽兴的。

今日他的表现,出奇的恭敬,挑不出半点不妥,毕竟是隆重的冬祭,再不羁的宗室子也不会拿王族颜面当儿戏。

不过大家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次日一早,将离是被帐外一阵奇怪的浪笑声给吵醒的。

三个姬被嬴况派人从行辕接了过来,他又恢复了“常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