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礼人群的最外围,一个婢女打扮的女子以她的角度完整地看到了全过程。
包括嬴况如何暗示赵无风,赵无风又是如何给那大众脸的护卫下令。
女子目光扫过这几人,神情冷漠。
然后换了个位置,从熙熙攘攘的人头中穿过视线,瞥见那方才脱靶的公子,她这才感到一阵踏实,嘴角微微上扬。
“叔父好射艺,”将离持弓朝嬴况拱拱手,“将离佩服。”
“承让承让,侄儿这最后一箭可是射得洒脱,以地为侯,箭镞入雪地三寸,有趣。”
“与叔父比还是嫩些,全场众人纷纷为那乱叫的禽鸟分了心,唯您一人还能专于射义,想是叔父定力惊人。”
“呵。”嬴况摆摆手,有些无趣地走开。
将离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他一般都先在自身找原因。
同样的干扰条件,别人没被影响,就你射歪了,那只能说明自己技不如人,就算最后一箭没有脱靶,即使正中圆心,加起来的筹数估计也没他嬴况高。
而且他相信嬴况一定是定力惊人,常人哪有能连跪一个时辰还动都不动的?
……
大家稍作休适,又换到场地另一边的幕帐中,里面生了四盆炭火,即将开始角抵。
角抵这一活动作为相扑、摔跤的前身,可以追溯至上古时期。
传说蚩尤族人在于炎黄打仗时,在头上装备了公牛角一样的锐器,打仗时手脚并用,还用角抵人,使对方难以防御。
后来发展为一种带有表演性质的活动,蚩尤戏,民众三三两两,头戴牛角面具以身相抵。
再后来天秦禁私斗,尚武的民风大都通过公开角抵来得到宣泄,在军中冶常有,角抵便成为田猎三日中与射义并重的一项娱乐活动。
选手都是军中选出的精壮,场上正在热身的是成烈和另一名司马齐潍,热身也就是甩甩胳膊伸伸腿,没有系统的动作,冬天总要活动开了再运动。
两人上身赤膊,腰束长带,下身穿袴褶,赵国胡服骑射时就从胡地引进了袴褶。
为了便于骑马,士伍们平时都穿这个,不开档,也不是套筒一样套在腿上的什么胫衣、腿衣、纨绔,就是裤子。
“褶”和“袴”一般不连用,但只当连用为“袴褶”时,就特指胡服,穿了这个之后,外面不再穿下裳。
将离与三驾马车同行入席,嬴况带着三个姬鱼贯进账。
这仨货对着场中的成齐二人上上下下地打量,捂嘴偷言几句,还跟嬴况说些,说得他一阵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不就他俩的脸脖、手臂被晒得很黑,而身体是白的么。
两人脖子上因为右衽衣领而被清晰地割断成一个上黑下白的v字,小臂以下开始渐变,到手腕开始变深,终日暴露在外面的双手跟脸一样黝黑。
长期持兵器练武,手臂看起来相当结实,且都有着微微凸起的酒肚。
肩厚臂粗下盘稳,是尚武的国度对男子体型的审美。
礼官入帐,将参加角抵的成烈和齐潍二人叫到中间,地上没有画出界限,被案桌围起的中央区域都是赛场。
角抵规则简单,两人面对面相抵,只要能让对方摔倒,或除了两脚脚底以外的地方触地,就算胜利,赢的留下守擂。
可以抱握住对方头颈、躯干、四肢,也可以用腿绊,还可用掌拍打胸口,但不能踢人胸腹、用拳头打击,当然什么拽头发、抓裆、卡喉咙、戳眼揪耳朵就更不行了。
角抵输赢为次,主要是观赏。
礼官作为裁判,除了发令宣布开始,更是要在双方纠缠了太长时间而难分胜负时勒令两人停止,休息调整之后才可继续。
双方先行揖礼,礼官一声令下,两人立时蹬腿向前进身,像两头对冲的牛一样用肩膀往对方胸口撞去。
若是身形不大,身体不够结实,或者下盘不稳,仅这第一撞,就能让弱的那方当场倒下。
两人体型相当,同时承受住了猛烈的撞击。
而后肩膀交错着紧紧抵在一起,抓紧对方腰带,顶着弓步对冲。
成烈看起来是想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对手,几次试图伸脚去绊,皆被齐潍碎步让开。
而他每移动一次,都把成烈往后推去一点,很快就偏离了场地中心。
礼官猛地闪身让到另一边,被这两头掐架的司马撞上,可不是简简单单摔一跤的事情。
成烈又往前送脚,他并不是真的要绊倒对手,而是让对手养成了碎步的意识,认为自己只会使绊。
而后立刻趁着齐潍碎步松掉重心的瞬间,握紧他腰带的双手猛地出力上提,把他稍拽离地面,再扭身将人向侧面摔去,齐潍倒地。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将离还没进入观赛状态,第一场就已经结束了。
众人鼓掌叫好,齐潍笑着爬起身,成烈朝他作揖道承让,两人又行一礼。
角抵胜负难料,输赢皆是寻常。
既是表演偏多,大家更关注的是精彩程度,显然这第一轮作为热场是非常成功的。
齐潍同为司马,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在角抵上与之抗衡一二的人,而这轮没准也是成烈为了热场而故意放水拖延了些时间。
成烈守擂,挑战者在门外高声报名入帐攻擂。
凡是在军中呆过一段时日的,都不会主动去他那儿找摔。
除非是被礼官安排着上场,所以接下来上场挑战的皆是非常年轻的士伍。
他们首先在身形上就比成烈小了一圈,有两个连第一撞都没能受住,直接被他顶翻在地。
或有能稍坚持个几秒钟的,也远远达不到让成烈出脚去绊的程度,他都是借着对手的冲劲儿,通过局部肢体的碰撞而让他们自己摔出去。
但如果总是这样,角抵的观赏性就弱了。
这种比赛要掌握节奏,轻松几局之后就要来一场紧张的,礼官便派人出去叫来能与成烈匹敌的老将。
“不用了。”
嬴况喊住那人,看着成烈说:“成司马威武,再找来几个也都一样,本君看得有些疲了,正巧我认识一个游侠,这次也带来了,他素来仰慕我天秦将士威猛,或许能与司马一较,也好提提众人的兴致。”
成烈恭恭敬敬向他作揖:“那成烈就斗胆一较。”
嬴况懒洋洋地点点头,又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进来。”
话音刚落,从帐外躬身进来一人。
将离先是随意瞄了一眼,而后有些吃惊地紧紧盯着他不能移开视线。
其他人也都被这人吸去了目光,或者说活动了一下颈椎。
说这人身长九尺一点都不是吹,肩宽胸阔,其形如山,壮得跟堵墙一样。
在幕帐中显得过于顶天立地,只得微微低头才能避开帐顶横梁。
面庞黝黑,棱角分明,鼻梁尤其高挺。
左眼一道大长疤,从额头斜劈至颧,生生将眉毛断成两截。
又在眼皮靠近眼角的位置继续向下,最后落在颧骨上收尾。
左眼也好像因为这道伤的缘故,使得瞳孔位置有些外偏,视力大概是受损了的。
不过不影响他凝眸定视前方,而表现出一种唯主人令是从的忠犬感。
此人右腰配剑,是左利手。
他已然穿着短衣袴褶,一副游侠打扮。
虽身形庞大,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动作,缓步走到帐中站定,毕恭毕敬地向嬴况和赵无风分别作揖。
“此人如何?”嬴况眯着眼睛问。
成烈微张着嘴巴仰望这座大山,众人都为他捏了把汗,这人几乎快要高出他两个头。
但他并不低头回看成烈,只是一心一意平视前方,让将离以为那里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也不过就是幕帐的墙幕。
而成烈面有喜色,是有些兴奋的。
轻笑一下点点头,对这人拱手道:“阳元君的门客果然不同凡响,成烈有幸能与兄台角抵,不知如何称呼?”
那人就跟没听见一样,继续直愣愣盯着前面,过得片刻都没有回话,嬴况摆摆手:“无名之辈,就叫无名,准备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