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辈,就叫无名,准备开始吧。”
帐外满目冰雪、寒风凛冽,帐内四盆炭火对成烈来说实在太过闷热。
经过之前几轮的角抵,他已经大汗淋漓。
虽说他扔人看起来很轻松,但能爆发出那种力量和灵机应变的反应能力,都需要全身肌肉的紧密配合,少一块儿都不能完成。
此时在场边用葛巾擦汗,解开束腰长带又重新扎紧。
将离忽然觉得帐内安静了许多,发现原因后轻笑一声摇摇头。
那三个姬都斜着眼睛偷偷瞄向成烈,饥渴的目光在他上身来回游走,三脸花痴样儿,嬴况没注意,他好像心不在焉地在想事情。
成烈相貌粗犷,短须浓密,肩背厚实,稍一用力就鼓起一块块的肌肉,现在又出了汗,浑身上下喷发着男人气息,完全就是一个行走的荷尔蒙。
而他性格踏实淳厚,身为司马下统千人,行事认真果断,完全不懂招三惹四,一妻一儿就在九原城中生活,美满和睦。
他对什么莺莺燕燕的东西没有兴趣,这帐中唯一让他兴致勃勃的,就是那个无名之辈。
无名已经卸剑,他极其郑重地把佩剑交给赵无风身后的人。
那人一直默默跟在赵无风身边,白脸细目,还有点翘指,大概就是个寺人,不过他也佩剑。
将离发现这寺人的剑柄被黑布缠绕,虽说游侠剑客里也有人用绳子和布条缠裹剑柄的,防滑防汗,还能减缓磨损。
但这人连柄底也给结结实实地包裹住,他觉得大概只是某种习惯。
无名开始扒前襟,三个姬带着欣赏品尝的眼光去看他,却被吓得惊呼一声转过脸去。
众人错愕。
他胸肌宽硕,健壮如虎,但转过身来,背后却是疤痕累累,令人生畏。
有早已暗淡的陈年老疤,也有刚痊愈不久的粉嫩新伤。
新伤旧疤交错参差,且都是极长的伤口,创面较宽,大概有两指,应该不是剑伤,像是同一种武器造成。
原本壮硕威猛的成烈与此人对立而站,瞬间小了两圈,他也在无名身上来回打量着,想提前找出可供自己击破的弱点。
礼官觉得无名体型过于高大,帐内施展不开,建议众人移驾帐外。
已至午后,暖阳势微,帐外依旧天寒地冻,仆役们在一块清了雪的空地上铺上粗硬的蒲席。
诸官披裘围站一圈,外围是方才参加角抵的将士们,这会儿已穿好衣服过来“观战”。
两个赤膊的男人阳刚之气正盛,入场之后稳稳站定,并没因为寒冷而缩手缩脚。
礼官请二人互揖,成烈认认真真与他相作,无名并不回礼,只是躬身准备出击,面无表情盯着对手。
这让大家多少都会觉得他无礼,但江湖游侠作风怠慢也不稀奇。
成烈不介意,轻笑一下点点头,踩稳步子应战。
礼官令下,成烈铆足了劲要去给无名一计猛冲,狠狠往前蹬步。
身影闪过,只听得异常清脆的一声“啪”。
是皮肤和肉体瞬间冲撞在一起的声音,听得将离头皮发麻,若被他撞的是自己,肋骨都不知道要断掉多少根。
山一样的无名并非戏剧化地不为所动,而是被成烈撞得向后退去一步。
他脸上生了些凶狠的表情,左眼因为偏视和刀疤而显得痕狰无比。
一撞之后,成烈立刻与他分开两步的距离,准备蓄力再冲。
再冲过去便紧紧环箍住他腰,毫不犹豫地伸腿去绊。
无名前倾着身体与他相抵,双臂抓紧他腰带,两腿就跟生了根一样。
成烈几次都绊他不动,想退身再进行第三撞,却抽不出身,被对方紧紧勒住。
成烈涨红了脸,脖上青筋爆出,大喝一声想扭身将无名侧摔出去。
这就跟想扳倒一根撑梁的柱子一样,想得太多。
他有些急了,失掉中心,被无名抓着腰带借力甩出,在空中侧滚一圈,重重摔在将离面前,旁边诸官纷纷下意识地朝后退去。
这一跤摔得狠,成烈没能立刻起身,表情痛苦地蜷在地上重叹一声。
将离弯腰去扶他,新垣安也上前来,他这才慢慢被撑扶着站起。
“怎么样?”将离问道。
“咳,多谢九原君,多谢郡尉,成烈无碍。”
他说罢转身朝那人走去,作揖道:“无名兄弟技高一筹,在下佩服。”
无名依然不回礼,直勾勾看着成烈,又摆出了要继续攻击的架势。
礼官高声提醒他该等待人来报名挑战,可他还是跟没听见一样,虎起背瞪着成烈。
左眼上的那道长疤有些疤痕增生,让眼皮看起来很厚,这会儿在阳光的直射下,在眼睛里投下浓重的阴影。
向外侧偏斜的瞳孔被隐藏在这阴影之中,只露出靠近内眼角部分的眼白,乍看之下,会以为这人的左眼里没有瞳孔。
将离觉得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疯狂的目光,这人怕是脑子不好使吧。
众人奇怪地对视一圈,低声议论起来,胆子小的文弱官员例如魏侃,此时都往边上退去几步,像是怕被这目光扫到一样。
礼官叹了口气,又去向嬴况请示。
嬴况无所谓地说:“江湖游侠都是性情中人,他执意如此,我也拦他不住啊,依本君所见,成司马还是快快应战吧,以免让人说我天秦的将士还打不过一个游侠。”
成烈经过一轮角抵,深知自己与无名在力量上已经远远不在一个级别,刚才被摔得虽重,但也只是皮肉疼痛。
不过再比几轮结果都是一样的,自己几无翻盘的机会,可阳元君的要求不好拒却,看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刚要接受挑战,被人拉了一下胳膊,回头看去是九原君。
“叔父。”
将离笑着上前拱手道:“角抵素来是参者自报姓名入场,哪有守擂者留人的?我天秦将士的规矩,岂能为一个江湖游侠所更改?”
他才不管什么规矩,只是不爽嬴况让成烈去送摔。
而且这是他带来的人,又怎会拦他不住?自是这个好叔父有意找茬。
无名的目光移到将离身上,盯着他左脸那道剑疤,稍稍歪脖,缓缓眯起眼睛。
“那侄儿想怎样?”嬴况问。
“侄儿不想怎样,只是希望可以按照规则来,一人落败即换下一人。”
“若是无名认定了要让成司马上场呢?
将离笑笑:“能否请这位无名兄弟自己说说他想怎样?”
众人又齐刷刷地看向无名,他从一开始就未吐半句,此刻都等着他开口说话。
无名恢复站姿,把他超长的手臂直直指向将离,很久之后才吐出几个字。
“你,跟我打。”
大家登时明白他为什么不说话了,从那嗓子礼发出来的声音沙哑干涩,粗糙刮耳,就跟吞了炭火一样,听得人浑身难受,估计他本人也不喜欢听,更不喜欢说。
但为什么要指定九原君?
远处一个“婢女”见状心觉不妙,她认识这个无名。
此人剑术超绝却又木讷愚忠,只听一人调遣,行事无律可寻,全凭性情,是没有感情的动物,更是最为利手的工具。
她对他是有些怵的,此时见他指向将离,便知是要与将离单挑。
心里担忧,朝前走去两步又退了回来,心想那人素来能用怪招化险为夷,自己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便也只呆在原地远远观望着。
将离奇怪地指指自己,又看看身后,身后没人,人全站到两边去了,不过他还是向周围再三确认,才肯定无名是在叫自己。
“为何?”将离问。
无名狠狠拧了下脖子,拧得咔啦一响,转了转肩膀,又躬身摆出攻击姿态,他要跟谁打,没有什么为何。
白进忍不住道:“九原君乃千金之躯,如何能抗受如此摔打?”
“白郡守此话不妥。”嬴况笑道,“你怎知他就一定会被摔打?就这样轻视我们宗室子么?”
“这……”他一时语塞,又冲将离道:“九原君,请务必慎重行事啊。”
将离随意走了两步,那无名就跟着他移动视线,看来是认定了这个目标的。
他忽然停住脚步,抱臂打量着无名的左眼,不发一语。
随后往他左侧走去,他果然过早地转头。
将离就这样默默确认了他的视觉盲区,但他是个左利手,依旧要万分警惕。
将离点点头:“要打可以。”
“九原君……”白进劝他道。
“没事,我说了要打可以,但我想穿着衣服,因为冷。”
无名见将离应战,收起攻势轻点一下头。
“我这身下裳也要换掉,换成那种样儿的,是裤子吗?”
“袴褶。”白进提醒他。
“怎么听起来有点可爱?”
“嗯?”
“没什么。”
将离从帐中换好衣服出来,短衣袴褶黑腰带。
无名依旧赤膊,皮肤被冻得有些发红,可他仍然不穿上衣。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有肉。将离想。
他胸中没竹,已经做好了全身骨折的准备,心里有个想法,姑且一试吧。
再之后发生的事情,没人能说得上来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