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虽然被火焰包围,但因为院中空地没有引燃物的原因,在前院周围形成一圈火圈,中间成为可以稍作喘息的空间。
将离刚冲进院子,身后的连廊就歪斜着向下倾倒。
圆柱带着廊顶轰隆一声砸在地上,瓦片崩裂粉碎,廊柱横在院中挡住他的退路。
他不再回头看,凝神在火场中寻觅任何一处可以闯入的突破点。
比起火焰,滚滚浓烟才更是火灾中的致命杀手。
它们在房屋上方聚集,逃生的人们必须尽可能地弯腰去避免吸入过多烟尘。
而露天火灾又是另一回事,此时的浓烟盘旋缠绕,像一道灰色龙卷风,肆无忌惮地向上腾升。
将离懒得弯腰,一路小跑。
他也不知道云娘在哪里,但如果换做自己的话,应该会在水榭的清溪附近躲避。
那是一条由山泉溪水引流过来的人工河,在水榭下扩建成了一处清池,是源源不断的活水。
通往内院的连廊摇摇欲坠,瓦片从屋檐上滑下。
“哐哩哐啷砸”在地上变成瓦片雨,最终碎裂成一堆一堆瓦砾。
他一路用刀挑开各种七倒八歪的路障,燃着的栏杆、竹帘、半倒不倒的廊柱。
这条回家的路从来没有变得这样凌乱、艰难。
脸上的水在高温火场中迅速蒸发,皮肤已经变干,跑过内院大门时,下摆被燎上一撮火苗。
他险些没注意到,待腿上一阵滚烫,才发觉热浪上身,当即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将火滚灭。
终于进到内院,第一眼看到水榭,被清池环绕的水榭是这个宅子里唯一还没被烧着的建筑。
清池还剩半池水,丢了一地的水桶、水盆,水瓢。
火势迅猛,根本来不及这样一趟一趟地浇水,人们早就跑光。
将离在池边四处张望一圈,不见任何人的踪迹。
便又跳进清池,把身上重新弄湿。
主屋的情况很糟糕,只剩一圈漆黑柱子和大梁,窗子都是纱,瞬间就被烧得通透。
也许因为风向改变,也许该烧的都烧完了。
这里已经变成火灾过后的一副又黑又丑的空骨架。
门框向里歪倒,主屋回廊中稀稀拉拉还有着烧不尽的余火,像黄色的草丛一样长在地上。
视线穿过门框,将离隐约看到地上有人,好像是两个。
来不及多想,直接冲了进去。
将离闷着头左闪右避,脚下是被烧得松脆的地板。
一脚踏上,居然碎裂,下塌,右腿的半条小腿卡嵌在边缘参差的断口。
“啧。”
房顶上的横木变得松动,开始一根一根地往下掉,其中一根朝他直直砸来。
他浑然不觉上方的危机,只听得头顶一声巨响,没时间拔腿了。
想也不想地用力蹬地,纵身朝前猛扑过去。
这种时候就是逃,不要管哪里,远离原地就好。
刚扑倒在地,几乎是同时的,身后砸落一根三丈横木,把他方才被卡住小腿的地方生生砸出一道大沟,把地板下的地龙也砸得稀烂。
没工夫庆幸,他爬起身就朝那两人跑去。
还没到身边,心里一沉,这是云娘的衣服,自己曾亲手替她穿上,而旁边那个好像是珠儿。
他做了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还是经不住有点崩溃。
竭力稳住情绪,慢慢在旁边蹲下,她面朝下趴在地上,披头散发,裙摆脏乱不堪。
将离颤抖着双手想要去把她翻过来,他不信,只要没看到脸,就不一定是她。
但她身上有自己的玉佩。
这玉她从不离身,就系在腰间,现在变得格外扎眼。
他忽然又不敢去翻看,怕真的看见云娘的脸,那样就彻底无望。
心塞,胸中一阵扎痛,扎得他弯下腰来,几乎要呕血。
低头看到云娘的左手,又忽然有了希望。
左手无名指上没戴戒指。
他猛地把人翻过,看到正脸的一瞬间,虚脱一样的松懈下来。
不是云娘。
他又翻看了旁边那人,也不是珠儿。
这两人是云娘的近身婢女,早晨的洗漱都是由她们服侍。
就这么死了,脸上被烟熏的乌黑,将离也很难过。
但为什么穿着云娘的衣服,还特地戴着玉佩?
将离收好玉,他在这两人身上没有看到任何明显的伤口。
但翻动的时候觉得脖子有点异常,检查过后,发现她们的颈椎都被人拧断。
替死鬼。
替云娘死的。
所以她应该无恙。
他这会儿才静下心来细想……
云娘、珠儿、克儿、金风、木云、老甲,五个大人一个孩子。
六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一点影子都没有。
在进来的路上别说人影,就连尸体都没看到半具。
火是从后院起来的,他们不可能往后院跑,但从前院逃出来的人也都说没见过他们。
慌乱的时候很难观察到许多事物,就算见过,各人只想着逃命,脑中一片空白,也未必能记得起来。
这个内院所处的位置,是整个宅子里中间偏后的地方。
又有清池避难,如果没出前门的话,那就应该是在这附近。
将离又出屋来到池边,被舀得只剩半池的水,现在正在缓慢地重新汇聚起来。
他曾经顺着清溪去追溯上游,想看看它到底是怎么流进院子。
清溪从院墙边的假山底部流出,后通墙外,墙底开洞设栅,院外就是人工开凿的引流清渠。
除了前后门,这个栅洞是唯一可以通向外面的地方,但木栅是固定死的。
将离立刻顺着清溪跑去,绕过假山,看见栅洞,他稍稍松了口气。
木栅被人破开,半身站进水中,弯腰就能通过。
将离过去之后,马上就在清渠边的泥地上看到了凌乱的脚印,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看起来是很多人。
他心情轻松许多,看来就在前面,他们没准已经绕到宅前与宋桓汇合。
借着火光,追着足迹,他进到一片陌生的树林。
看见两具尸体。
是武舟护卫队的士伍。
再往前又是两具,全都是一剑抹脖。
将离长叹一声,看来今晚除了火,还有其他敌人。
乒——
前方突然响起金属的对撞声,听起来力量极大,嗡鸣久久不绝。
将离抽出刀,快跑过去。
看见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正与一个短打黑衣人以剑相抵。
双方势均力敌,都不能更进一步。
老人正对自己,是老甲。
黑衣人背身,看不见脸,但他用的……居然是是环首刀。
老甲手里的剑已经裂开,青铜剑不适合劈砍,刀刃嵌在它的缺口中。
刀与剑死死卡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住手!”将离大喊一声,两人立时分开。
老甲受了伤,粗喘着看向他,一时卸力,撑着剑跪在地上。
光线太暗,看不清血是从哪里流出,但啪嗒啪嗒滴着,不容乐观。
“你是何人?”将离喝问道,“转过身来!”
那黑衣人一动不动,接着肩膀抽抽两下,像是在笑。
“还真是美味啊,”那人缓缓转身说道,“你的夫人。”
将离杀意冲脑,且不说这句话的内容,单听声音,就让他恨不得立刻一刀砍去。
嬴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