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前厅人声鼎沸，都是公务在身但不能出城的人，面色焦灼地聚在一起商讨办法。
他们刚才也去就近的城门转了一圈，全都被挡了回来，此时着急上火，正准备结伴去官府找人。
“都是为公家办事，他们没有理由不放行。”
“在下也觉得可行，而且我们可不止一家，四面八方，那么多郡县，他巨鹿城不放人，不就等于把这些郡县都给得罪了么？”
许韦连连点头：“我们来了两日都没见到郡守，这会儿居然被困在城中，这算什么事儿啊，咱们人多，一起去，我看呐，直接去郡署，这么多官差，还怕见不到郡守吗？”
将离笑了笑，这人还没放弃要找郡守帮忙的事，敢情这会儿是想借大家的阵势去把郡守逼出来。
“可行可行，确实可行，我们直接去郡署，郡守发话，巨鹿郡内谁敢不从？”
“那就走吧！”
“走！”
“一起走！”
这帮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斗志高昂地鱼贯出门。
将离带着汪慎一家来到柜台，谈伯朝他微微颔首：“姜小官爷回来了，没能出城？”
“是啊，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
谈伯又看看他身后的一家人，问道：“这几位是……”
汪慎有点紧张，舔了舔嘴唇说：“见过掌柜的，在下汪慎，是濮阳学室的令史，这几位是在下的家人。”
谈伯皱了皱眉，他很在意“濮阳”这两个字，濮阳是东郡的，眼下这是敏感词汇，从东郡来的人，都是流民。
他一语不发，看看将离，用眼神问他什么意思。
将离直言道：“谈伯，我与这家人认识，他们被一个恶霸队率讹上了，逆旅没有空房，他们不宜在外逗留太久，所以有劳谈伯，给他们安排个房间吧。”
谈伯有点为难，说道：“馆中也无空房了。”
将离咧嘴笑笑：“我跟阿丘早上刚退的房，不到一个时辰吧，这城门也没开，没有外人进来，怎么会没房了呢？”
谈伯的小谎话被一秒戳穿，脸上挂不住，挠挠鬓角，又说：“那也只余你们那两间房，你们住回去，就真的是没房了。”
“这好办。”
将离回头看了公羊丘一眼，他点点头，将离便对谈伯说：“我跟阿丘住一间，他们一家住一间，这不就得了？”
汪家人期待地看着谈伯连连点头，谈伯叹了口气：“一间客房，如何能住得下这一家……一、二、三、四、五口人？”
“一家人嘛，”将离笑笑，“挤挤总是可以的。”
汪慎赶忙接上话：“是啊掌柜的，就帮我们一个忙吧，实在是被那队率逼得没办法。”
“这个……”谈伯捋捋胡须，揪起眉毛：“不是我不帮你们，实在是隐患甚深，若是别的流民知道了，也跑进来要住怎么办？”
将离拍拍他：“你不说，流民怎么会知道？至于别的客人，我来说服，汪先生是学室令史，自是与普通流民不同，都是当差的，何苦为难？
“而且他们要是说了出去，让其他流民听见，而纷纷闹着要进来住，那也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不是？”
谈伯觉得有点道理，但还是不太放心。
汪老父见掌柜的有些动摇，赶紧撑着拐上前一步，来加把火候。
他冲谈伯拱了拱手：“小老弟，我儿是学室令史，我汪家也算是书香世家，做事有规有矩，绝不会给贵馆添惹麻烦。”
谈伯局促地笑笑，连连摆手道：“大兄说的哪里的话，既是学室令史，那人格品行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怕五人一间房，实在是委屈各位了。”
汪慎当即朝他作揖道：“掌柜的宅心仁厚，汪某代全家在此谢过了。”
谈伯拱手回礼：“汪令史过赞，要谢还是先谢谢这位姜小官爷吧，官营的驿馆不收身无公务之人。
“若非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你家争取，说动谈某，谈某又怎会破这个例？”
汪慎忙道：“是、是，掌柜的说的没错。”
他朝着将离又作一揖，“再次谢过姜小官爷。”
“不谢不谢，”将离摇摇手，“那谈伯，找人带他们去房间吧。”
谈伯点点头，唤来一个伙计，让他带着汪家五口去院子里的客房。
见将离和公羊丘又转身离开，谈伯喊住他们：“二位小官爷上哪儿去？现在外面可不太平。”
将离笑了笑，说道：“去为自己挣个机会。”
……
……
这话说得漂亮，但实际不该说“挣”，应该是“蹭”。
他们两人去郡署找那群雄赳赳气昂昂的差役去了，不光是凑个热闹，更是要蹭个出城的机会。
这么多人一起去，都是南来北往的邮人、驿人和官差，哪个记得哪个是哪个，可不就是个绝佳的隐藏机会么，渔翁之利啊。
但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他们被守卫挡在外面，请人进去通传，到现在都没出来，急得愁眉不展，留也不是，走又不甘。
还有人拿出了封缄的公文、符节，想让郡署能够重视起来，根本没用，除了面无表情的守卫，郡署就像一个人都没有似的。
“我就说吧，”杜林唉声叹气道，“就算我们全来，那个缩头乌龟郡守也还是不会露面。”
“话不能这么说，郡守是多大的官，咸阳任命的封疆大吏，哪会随便见我等小吏？没有轰咱们离开就不错的了。”
“那……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许韦朝门里走去两步，立刻被一旁的护卫拦下，他叹了口气又转身回来：“各位，不如我们喊一喊？”
马上有人反对：“郡署门前大喊大叫成何体统？要喊你一人去喊，我反正丢不起这个人。”
其他人也都表示不会跟他喊，无奈摇头，无语叹息。
公羊丘觉得他们压根就没找对地方，便上前说道：“诸位，守城士伍皆为县卒，隶属县尉，不如我们去县府看看？”
众人突然安静下来，面面相觑了小片刻，觉得他说得对，纷纷点头。
许韦和杜林本想借着大家的力量，把郡守从郡署里给逼出来见面，眼下看来并不管用。
而且众人只求能够顺利出城，一听城门守卫都归县尉管，就立即调转船头，三十多号人成群结队地去往县府。
两人只得无奈跟去，毕竟被困城中也是当前要解决的紧要问题。
这帮人里，有三个特别冒头，领着众人往东往西，带着大家行动，就像一个班级里，会有那么几个扛把子的一样。
有这样的人带头，将离和公羊丘可以安心低调地藏在人群中，只要和这三人说上话，说通他们，那驿馆里的其他住客们也就都能被说服。
众人游行一样地来到县府门口，这里已经聚集了好些人，大多是商贾富民或是官员家的仆人，还有少部分平民，都是要出城的，来打听情况。
县府门口一个胖子在讲着什么，众人到时，他刚刚说完一段，围观的人群立时嘘声一片，不满连连。
胖子大袖一挥，短眉一竖，吼道：“不开门是为了诸位着想，两万流民涌进城来，就是咸阳也受不了。
“更别说他们还不劳而获，混吃等死，别忘了，我天秦治灾不赈灾，灾民无功获赏，有功之士便会被人轻视。
“所以这些人就是蝗虫！就是害兽！本官若开了城门放他们进城，到时天天赖在诸位的家门口，乞食讨饭，吃光了你们家的米，可别哭着喊着来求本官。”
将离皱了皱眉，问向路人：“这人谁？”
路人盯着胖子摇摇头：“巨鹿县令，庄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