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城的县令叫庄欢,是个大腹便便的油胖子。
五官浑圆扁平,毫无波澜,毫无特色,唯一的特点就是肉。
不仅胖,还暴躁,出汗很多,很油腻,一个暴躁的、多汗的、油腻的死胖子。
陪在他身边的有两人,一人是他的书吏,杨布,脸孔尖瘦,一双老眼睛贼溜溜。
另一个持剑的武官是县尉,叫庞赫,就是这人下令关的城门。
有点类似今天的市公安局局长,掌管巨鹿城中二百县卒,还有大大小小的负责抓捕盗贼的游徼、求盗。
庞赫双目外凸,眼如铜铃,还是个很严重的地包天,高颧宽颌,脸部轮廓的起伏很强烈。
他和庄欢两人一胖一瘦地组合在一起,给人不小的视觉冲击,
从驿馆来的各地差役们来到外围,领头的三人一路道着“借光”,挤过人群,将离和公羊丘就远远地站在后面围观。
这三人中又以刘培安这个广阿县的县吏为首,其余两人,邮人丁冬和驿人史季,也都是能吵吵的家伙。
他们朝庄庞二人拱了拱手,庄欢满脸不耐烦地擦着汗:“尔等又是何人?本官方才所言,都没听到吗?”
刘培安回道:“县令辛劳,我等明白官君的用意,城外两万流民如饿狼扑食,县令封城,乃是为了城内的稳定和太平。
“在下极为认同,但我等均是身负公务的差役,公务要紧,实在无法再在巨鹿城中逗留,还请县令通融,让我等出城……”
他话还没说完,庄欢就开始摇头:“本官说过,流民围城,四座城门外面现在都坐了一地的人,堵在门口,不信各位可以亲自上城墙去看看。
“不是本官不开门,这门只要开了一条缝,外面的那些,就会蜂拥而入,又不能对他们动刀动剑,吃亏的可是我们的士伍。
“之前已经让一部分流民钻了空子,侥幸逃进,你们看看那路边,坐着躺着的,像什么样子?这种事不能再有。”
丁冬背了一篓子的公函来,他是特地带来的,这会在庄欢面前放下篓子,说道:“县令,小人这里可都是附近各县的急函公文,也有巨鹿城的,都等着送出呐,这些可不能耽误喽。”
“县令,”史季掏出驿人符节给他看,“我等都是赶着送信的邮驿,只在巨鹿城中歇脚一晚,哪想到居然给封城了……”
他停了停,回头看了一眼驿馆来的人,高声鼓动道:“这些都是为公家办事的,您就行个方便,让我们出城吧。”
驿馆三十多个住客立时接话道:“是啊县令,公文在身,公务要紧啊。”
“县令,我的公文是次日必达,不能耽误!”
“县令!您就开一条门缝,我们跑得很快的,不会让流民钻进来的。”
“不开门,把我们从城墙上吊下去也行啊。”
“是啊,从城墙上吊下……不行不行,在下惧高。”
“我不惧高,可以先吊我下去。”
七嘴八舌,嗡嗡闹闹,庄欢满脸是汗地压压双手,想说上几句,也被这高亢的声音盖了过去。
现场就像一场蹩脚政客的露天演讲,其他人也被带动着高喊起来,吸引来了更多路人,把整条街堵得死死的。
后来的人也不管他们要不要出城,都是路过来看热闹的,这会儿全跟着一起起哄。
“减税!减税!减税!”
“涨俸!涨俸!涨俸!”
“下台!下台!下台!”
喊出口的东西也牛头不对马嘴,早就偏离了主题,呼声震天,场面一时混乱嘈杂。
杨布揣着袖子,眼珠咕噜一转,在庞赫耳边低语几句。
锵——
庞赫猛地拔剑,直指众人。
旁边县卒也噌噌抽剑,离得近的当即鸦雀无声,只有人群外围还有几人开心地瞎喊着:“下台!下台!县令下台!”
周围突然安静,他们的声音格外响亮,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被县尉远远地用剑指着,才立刻捂住嘴。
庞赫举着剑从左挥倒右,再从右挥到左,剑尖挑过一个个人的视线。
被众人逼迫的紧张态势一下反转,杨布满脸得意,庄欢松了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拍拍庞赫的肩:“后面交给你了,本官要进去歇歇。”
说着转身进府,留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的人群。
“这、这怎么就走了?”
“且慢啊,话还没说清楚呢。”
“呸!又是一个缩头乌龟!”
“一个推一个,当官的都属龟!”
庞赫怒目瞪了一圈,高声道:“各位想知道的,县令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封城是为城内治安考虑。
“据本尉获知的消息,流民中混入不少山贼匪寇,为非作歹害人无数,此行就是为了趁乱进城,扰我巨鹿安宁。
“本尉宁可让万人于城外露宿,也不能放一个可能是歹人的人进城,至于已经进城的流民,将会被统一安置在城南废里,严加看管,防范流窜。
“如果有谁家收留了流民的,不论老人孩子,男人女人,限今日天黑之前,尽快送去,否则,当以藏匿匪寇而论,与匪寇同罪,都听明白了吗?”
没人回话,大家当然听明白了,可就是不想回他。
庞赫也不管他们,收起剑,对几个县卒下了些命令,县卒头子就带人分头离开。
庞赫转身回府,县府大门“砰”地一关,给整条街的人甩了一个重重的闭门羹。
将离和公羊丘对视一眼,他们刚把汪家五口安顿进驿馆,那个城南废里也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也许是被废弃的里巷,流民在那儿大概就像贫民窟一样地聚集在一起。
八成是让县卒看管,那样张简那帮人还不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么。
人群慢慢散场,看热闹的路人大多是城中平民,平时也不太出城,封城对他们来说似乎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也并不太当回事,反正家里有粮,心中不慌。
眼下还留在县府门口的,都是住在驿馆的差役们,愁眉不展,也没有更多办法。
“其他郡县不久也应该会知道巨鹿封城的吧,那我等贻误公函也是情有可原的啊。”
“就是,我们努力过了,也同县官交涉过了,人家就是不开门,有什么办法。”
“唉,算了算了,人家有权有兵,我等只是邮驿,依在下之见呐,还是先回驿馆歇歇吧,反正吃喝不花钱,都是公家的。”
这伙人边说着,边成群结队往回走。
将离低声喊住走在最后的刘培安、丁冬和史季三人:“三位且慢。”
他们转身看来,朝将离二人拱拱手:“姜兄,杨兄。”
“三位就打算这样回去了么?”将离问。
刘培安眼睛一亮:“姜兄可是有何办法?”
将离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