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武这家伙,话放得爽快,旗帜竖得那么高,磨磨蹭蹭几天了都没动静。
人们就问他什么时候去捉罴。
“急什么?等它再吼一声,我才好知道它在哪里。”
人们便又去问其他年轻猎人,什么时候跟竹武进山捉罴。
其他猎人就说:“等竹武什么时候要进山了,我们就跟他进山。”
……
就这样,慢悠悠的日子又过了将近半个月,竹武没再来找辛未的麻烦,也没来找子夜。
他一个人闷在家里忙活,不知道在憋什么大招。
辛未才不管他,也尽量少地去跟子夜单独接触,免得激化和竹武的矛盾,只在吃饭时与她稍讲两句话。
昨晚的一阵秋雨,让山谷里的温度一夜骤降,但还不到穿夹绵衣的程度。
只是清晨出门打水的时候,辛未抖了个激灵,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喷得二毛都“汪汪汪”抗议他扰狗清梦。
中午太阳一出,气温又升了回去。
竹林潇潇,山涧潺潺,雨后的泥土芬芳沁人心脾。
辛未这几日天天跟子旦泡在书斋,帮他完成一部他要称之为《千草经》的著作。
这上面将要记录他这一辈子采集过的所有药草。
包括名字、外观、味道、药性,或者毒性,最好还能有生长习性。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目前只有十三个名字。
“嗯……车前子……”
子旦叼着笔,趴在案上,对着一把车前子发呆,托着下巴苦思冥想。
想到一点写一点:“叶如……如匙面,花……甚细,青色,嗯……微赤。”
辛未说是来帮忙的,但其实并不用他做很多。
只要搬搬书,整理一下简牍,再在子旦想不出来用什么字或词的时候,提一些意见。
子旦瞧着温吞,实际上很有想法,看似依赖姐姐,但在草药这件事儿上,他有自己独立的判断。
在他对着草药挣扎的时候,辛未就把有关草药、汤药的藏书全堆到旁边。
或是有个别卷章提到的,也都筛检出来给他参考。
书斋里有一部《释草》,就是草本植物的名词解释,或是别名备注。
作者佚名,并不是由一人完成,而是很多人东添一笔加一笔的结果。
当年鬼谷子在世的时候,谷里并不像这样封闭,时常有人入谷求学,会从外面带进来一些书简。
诗书、民歌、医书、占卜,儒法墨这些东西也有。
据说鬼谷子并不排斥别家学说,还会认真研读揣摩,但他认同多少,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在他和弟子留下的《鬼谷子》里,除了老子哲学,其实看不到太多别家的东西。
尽管看遍百家之言,他也还是坚定地走自己的路子。
辛未津津有味地看着,像海绵吸水一样贪婪,那是一种对顶级智慧的求知。
说鬼谷之能通天彻地一点都不夸张。
阴阳象数、排兵布阵、出词吐辨、修真养性,只学得其一,就能在世上闯出一番天地。
而他的弟子们,在那个杀伐征战、权谋诡诈的时代,相当闪耀亮眼。
苏秦张仪,精钻游说,三寸之舌纵横天下。
孙膑庞涓,苦修兵学,布阵行兵鬼神不测。
辛未对“纵横”很有感慨,觉得这大概就是鬼谷子学说的价值观。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
这里没有儒家的“忠君”,也没有“舍身取义,杀身成仁”的殉道观。
可以择主,可以易君,一切都随自己的愿望行事。
君主不是君主,是实现理想的一个平台。
国家也不是国家,是驰名天下的一样工具。
鬼谷“纵横”独树一帜,亦正亦邪,用偏门诡道游刃权谋,说到底,都是对人心的洞察。
说白了,鬼谷子崇尚的是机会主义,哪里有机会,他就会往哪里去。
不过吊诡的是,他本人却隐居于此,好像并不追求外界的东西,而是教授弟子这样去做。
也许“纵横”只是他若干理念的冰山一角,他看透世故,觉得无聊,觉得无人可与自己匹敌,于是就出世去了。
自己的弟子厉害,那不就说明师父厉害了么。
而弟子的弟子选择悠闲种地,师父之名,自然也就没落了。
书斋的这些书里,《鬼谷子》是落了灰的。
人们有时来看书,最常翻的是志怪和医书,或是一些学字书,估计连鬼谷的谷主都不看《鬼谷子》。
辛未觉得很可惜,他认认真真把每一卷都擦得干干净净,再用布袋包好,系上竹签做记号。
书斋里来了些孩子,有点气冲冲,他们是来找小辛哥的,来投诉他的鸡毛毽子。
“一踢就是一地毛,飞上天,毛就全散了。”
虎仔举着一个木圆片拿给辛未看,另一手抓着一把鸡毛。
辛未瞥了一眼,继续理着书架,一边笑道:“那小虎爷想怎么样啊?”
“找你修好它呀。”
“有条件的。”
“你说。”
辛未指指发呆的何先生:“你们上一堂课,每人诵一篇二百字的蒙学文,到时候一个个来我这里背,全都通过了,我就给你们修毽子。”
“二百字……”
孩子们拖着声音、揪着眉,一张张小脸不情不愿。
虎仔想了想:“你上次还欠我一个竹蜻蜓呢。”
“嗯……”辛未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是么?不记得了呀,什么时候的事儿?”
“你这人!”
“那你们还要不要踢毽子?”
孩子们齐声叹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坐到一张张案前。
何先生也叹了一口气,孩子来了,他就得上课,就不能打瞌睡了。
无奈地找出一卷蒙学课文,带着孩子们朗读起来,声音拖沓无力,一点都没有朝气。
子旦坐在后面的角落里,这会儿也没心思著书了,就收拾东西和辛未回家。
两人还没进院子,就闻到一股清清淡淡的汤药味儿。
子夜正好从庖厨出来,见到辛未,朝他笑了笑:“辛哥,回来的正好,我煎了安神汤,喝点吧。”
辛未谢过,跟子旦回屋放下东西,子夜便端了一碗汤色清黄的茶水来。
安神汤里有缬草,镇定安神,主治心神不安、心悸失眠。
这也是最近一直困扰辛未的病症。
自从上次那些乱乱的声音侵袭过他的大脑之后,这样的情况越发严重。
各种破碎的画面、混乱的声音、零星的记忆,爆发一样在他脑中炸开。
让他难以负荷,头昏脑涨,头痛欲裂。
还经常在夜里发作,连续几晚,都是一身冷汗地被惊醒。
子夜有天起夜,看到辛未一个人在院子里,打了桶冰冷的井水,把脑袋栽进去闷了很久。
他在降温,想用这种方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闷了太长时间,子夜都以为他把自己给淹死了,赶紧跑去喊他,这才知道了他的情况。
便开始研究医书,找到一个安神汤的方子给他煎药。
药效并不明显,但能感觉到病情在慢慢缓解,近两日的晚上几乎都没怎么醒。
一觉睡到大天亮,其实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子旦喝了口水,说道:“小辛哥,我昨天在洗尘洞后面的崖壁上,远远瞧见一株没见过小草,花是蓝色的,很奇异,打算明天去采。”
辛未点点头,这就是子旦的日常,进山采药,回谷著书。
这孩子继续说:“可是那里有点险,要拴绳子,我怕我阿姐抓不住,所以想让你跟我一起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