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松阳县。
松阳临靠长江,江面宽阔平静,渔船如织,交相往来。
南楚水运发达,坐船可以日夜不停,相当高效,几乎是长途货运的首选。
松阳码头上都是搬货卸货的民夫,忙忙碌碌。
旁边撑起几座茶水摊和汤饼铺,为靠岸的人们提供一个歇脚的去处。
还有菜农、果农、卖鱼的,码头俨然成了一处小型市集,吆喝不断,交易热火朝天。
一个十六岁的华服少年,意气风发,昂首挺胸,带着四个随从在此下马。
他要坐船向西,去上游的云梦城,那里是仅次于南郢的梦幻之城。
而南郢,他已经玩腻了。
少年派了一人去找船,又在小摊子叫了几碗鱼汤饼,带着其他的人先吃了起来。
“公子,”一个随从小心翼翼、低声问道,“此次出行,没向陛下报备,会不会有事啊?”
少年“哗啦”吸进一口面,不以为然地边嚼边说:“你怕什么?会有什么事儿?我都出来多少趟了?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可此行离郢都甚远,公子若是有什么闪失,仆怕是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少年笑了笑:“不至于,出来玩一趟才多大点事啊,我若是有了闪失,不正合了他老人家的意?给那妖姬的儿子让位?痴人说梦,我才不会让他们得逞。”
随从皱眉点点头,继续吃面。
旁边的几桌人随意聊了起来……
“听说却邪剑好像又出现了。”
“真的么?是左伦吗?”
“说是他的继承者,拿着却邪剑,替他行侠仗义呢。”
“行的什么侠?”
“几月前,天秦黄河水患,奴商又趁乱造孽了,这个继承者就横剑而出,杀光了这些人。”
“吹,什么继承者,听都没听过。”
“你还别不信,我就认识一个奴商,穿行秦楚走货的,他带回来的消息,假不了,听说却邪剑重出,在巨鹿附近,他还推了一个大单呢,给多少钱都不走。”
“真有这么神?听到名字就怕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呐,他从前在左伦手上吃过亏……”
少年竖起耳朵听着,他很在意那个叫左伦的人,一个传奇,他的偶像。
现在是下午,周围江面上的渔船、货船都相继靠岸。
这会儿又来了一条船,上面满载货物,像是不打算卸的,只是歇个脚就走。
从船上下来几人,后面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带了一只老虎。
少年从鼻孔喷出一口面,赶紧和随从调换了座位,埋下脸,背过身去。
“公子……”随从惊讶地看着女孩儿,“那是……南望公主啊……”
“嗯嗯,看见了,那么大的老虎,我又不是瞎的。”
“那要不要……”
“要什么要?赶紧吃!”
几人一虎迅速引起了码头上人们的警惕围观,不敢靠近,但又好奇,就这么远远地看着。
这些人在路边买了点干粮、果子,现在是秋末,不少果实都成熟了,饱满香甜,还有柘杆卖,就是甘蔗。
带着老虎的女孩儿蹲在果篮边挑李子,又切了几段柘杆,这边的少年加快了吃速,咻咻咻地吃面。
派去找船的人也回来了,说找了一圈,只有一条船是要继续往西的,一会儿就开。
少年点点头,囫囵喝完剩下的鱼汤,放下筷子就起身离开。
鱼汤很腥,还有泥土的味道,下水也没掏干净。
吃惯了精致山珍海味的少年,此时有些反胃,干呕一下摇摇头,带着随从往船上走去。
给船家付过钱,坐了好一会儿,他们还不开船,少年去询问情况。
船家往岸上努努嘴:“喏,等那几个上来了就走。”
众人一齐往那边看去,是刚刚和老虎一道的那群人。
为首的是个留了一圈胡茬的年轻男人,斜背着一根大竹筒,嘴里叼着草秆,拎着一袋果子,挠挠脸,上了船。
他身边是个俊俏绝伦的男子,剑眉细长,眉目间透着一丝冷艳,说是绝美的女子也可。
后面是个愣头愣脑的少年,背着小竹篓,篓里一筐草,是杂七杂八的蔬菜、花草、树枝、柳条。
再后面的人,就是带着老虎的南望,和她的师兄凌霄。
这群人陆续登船,少年叹了口气,往船尾走去,不想和南望照面。
“阿诚!”
南望一眼看到少年,指着他大喊一声,绕开他的随从,跑到他面前。
少年叫阿诚,听见她这么叫唤,也只能转过身来,苦笑一下:“呵,好巧啊。”
毛球见到这人,也跟见到亲人一样,两步跳过去,对着他的脸就是一舔。
“好了好了!”他抱着头避让,不让它舔,老虎舌头上都是倒刺,舔到人脸上可受不了。
南望拉回毛球,眼里闪过一些惊喜,不过很快就变成狐疑,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父……”她突然收口,看了圈四周,低声道:“父亲知道么?”
阿诚撇撇嘴:“知道又如何?你不也整天往外面跑么?不好好呆在学城,瞎跑什么?你师父呢?”
他说着,看向凌霄,凌霄认识他,远远地朝他作揖行礼。
南望呵呵道:“师父自有他的去处,你就别操心了。”
阿诚扫视一圈跟她同行的人,问道:“他们是谁?这船是要去云梦的,你要回学城了?”
“嗯……”南望回头看看,“算是吧,他们是我的朋友,去学城……去学城求学的。”
“哦。”
阿诚不再多问,他对云梦泽的墨家学城没有兴趣。
觉得里面都是一群枯燥无味的木头人,不明白怎么能呆得住的。
他对云梦泽畔那个光怪陆离的城邑颇有向往。
每晚都有夜市,列肆门口张灯结彩,歌声舞乐昼夜不息。
这些都算普通的,南郢也这样。
不过云梦城倒有个特色,听说里面有豢养犀、象、狮、虎、凤、鳄的珍禽异兽园,最近还新来了一头象,从滇国来的,威猛硕大,阿诚就很想去瞧瞧。
将离朝这里走来,看了眼阿诚,问向南望:“你朋友?”
南望点点头:“算是吧。”
阿诚无奈地看看她:你是我妹啊。
但他又觉得这人嘴里叼着草秆,留着粗犷的胡茬,发型松散,神情沧桑,就像……就像传说中江湖人的样子。
阿诚向来崇拜剑客游侠,但自己能接触到的,多半是攀附权贵之人,或者就是蹭吃蹭喝当门客的闲汉。
而像这种野生的游侠,还是第一次见。
还斜背着一个大竹筒,没准是奇怪的兵器,
阿诚胡思乱想了片刻,随即冲将离拱手,学着他以为的江湖人的模样,说道:“在下……在下阿诚,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将离随意抬抬下巴:“姜承。”
阿诚眼睛一亮:“我也叫诚,诚信的诚,敢问阁下是何字?”
将离嚼动一下草秆,目光暗淡,丢下四个字:“继承的承。”
说罢转身离开。
阿诚炯炯有神地盯着他,心道: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