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五章 王宴 四 微臣有罪·御前对峙
作者:柴门犬      更新:2019-08-23 00:14      字数:2760

话音落罢,熊合脸色臭得可怕。

越通的这句话回荡在南华宫大殿中,所有人都停下酬酢吃饭的手,齐刷刷朝这边看来。

在寿宴上说什么死不死的,他是存心找事么?

冠冕上的旒珠轻轻荡着,在王者阴鸷的双眼上投出一道道晃动的线影,让人捉摸不清他的心思。

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舞乐还在稀稀拉拉地继续。

大司乐赶紧朝舞女和乐队挥了挥手,让他们立刻息声退场。

很快,舞乐升平的寿宴就变成了一场气氛压抑严肃的朝会。

自恃水军兵力占海为王的会稽越氏,向来自视高人一等,如今自请死罪,除非是天下来的大事,不然怎会如此?

而就算他这么说,楚皇怕也是不会轻易动他的,这样无异于让整个会稽与南楚为敌。

熊合闭上眼睛压下一口气,拖长声音冷冷道:“何罪之有?”

越通满脸自信,请宫人将竹简呈上。

他哪里是来请罪的,分明就是邀功的表情。

将离坐在中座席位的后排,远远瞧着,即使看不见脸,但光看那直挺挺的背影就觉得他演得有点过,如果是自己上场,应该会表现的更加收敛一点。

没办法,这人生性张扬,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放低姿态,主要还是因为会稽的底气和他海上的势力。

熊合拿到竹简,慢慢展开。

越通同时说道:“陛下请看,这是南楚全部十一处官盐田的抵押契书,共一千八百亩,另附所有盐田的地契,现全部交还给陛下。”

“这……”

熊合皱眉看着契书,一头雾水。

昭湛听了越通的话,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手中握紧爵杯,握得杯子直晃,酒都洒了出来。

他直勾勾盯着越通的后背,那眼神几乎要把他给射穿。

而事主黄彭坐在最靠外面的末席,离得太远,没能听清,但看见昭湛看自己的眼神,便也觉得事情不妙,此时拎起心神朝这边往来。

越通继续说道:“有人与微臣作赌,赌输之后无力偿还债务,便将他手上掌握的官盐田抵押给微臣,打算在期限内还清欠款,当初微臣也不知这是官盐田的地契,还以为是这人的私产,不然他怎么给得那么大方?

“事后派人调查,才发现这些居然全部是南楚境内的官盐田,属朝廷所有,是陛下的资产啊,微臣当即就慌了神,心焦难耐、夜不能寐,日思夜想着自己居然被人用陛下的盐田抵押还债,盐税是国之第一税收啊,这盐田是多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就这样像个物件一样随意地抵押,微臣派人日夜死守盐田,以护国本周全,自觉罪无可赦,一定要来面见陛下,亲自陈罪,以求严惩。

“说到这个,臣再请一罪,在寿宴上扰了陛下的兴致,实属大不敬,但事关紧要,微臣实在是心急啊,这便贸然呈上了,还请陛下降罪。”

他说完,扑通一声顿首在地,伏在地上等候熊合发落。

公族们窃窃私语,大家都知道这官盐田在谁的手上,同时朝门口的黄彭看去。

黄彭听到前后的议论,讲到官盐田什么的,再看到旁人的眼神,心里一凉,额头微微渗汗,默默吞咽一口。

熊合一点点把抵押契书看完,心里一团怒火越烧越大,直到看见最后那个名字,暴怒起身,将竹简狠狠丢到越通面前:“混账!黄彭!”

越通一动不动,黄彭应声离席,与表情紧绷的昭湛对视一眼,然后低头趋步来到御前,行礼跪拜:“陛下,臣在。”

“你个混账!才罢了你的官,你是谁的臣?”

黄彭抬起头:“我……”随即又是一拜,“草民在。”

熊合大袖一指:“看看那契书,上面可是你的名字?你的指印?官盐田被你当成私产去抵押赌债?还真是个天杀的大纨绔,这种事情你都做得出来?”

黄彭有些慌神,急急忙忙捡起竹简看了起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和越通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损俱损,想不到他居然甘心自损来黑吃黑,到底是什么原因?!

拿着确凿的证据,黄彭深吸几口气,觉得自己应该还没到尽头,还有昭家呢,他捧着竹简看看昭群昭湛父子,那两人同时别过脸,就像没看见自己一样,顿时一阵心慌。

熊合见他那罪行败露的紧张样子,就知道这事儿是真的,随即问道:“这契书是半年前的,越通,怎么如今才呈上?”

越通俯首答道:“回禀陛下,臣派人下到各处调查,足将十一处官盐田全部查完、查清,确认这些都是朝廷的盐田之后,才能给陛下一个准确的呈报,这一调查,就花了将近半年时间,拖得久了,还请陛下降罪。”

“越通!”黄彭怒指他道,“你明明知道这是官盐田,还跟我要,是你说的,钱不够,可以拿盐田抵税,我这才、这才——”

“放肆!”

熊合一声怒吼,黄彭俯身顿首。

越通又道:“陛下,请勿听信小人谗言,会稽越氏素来忠心耿耿,为南楚守海疆、辟诸岛,一万五千水兵尽为陛下所用,我又怎会知法犯法、跟人以官盐田作赌?请陛下明察。”

他这句话说的心机颇重,先强调一遍会稽越氏的实力,又说全是给南楚用的,让人没法挑错,这也是在给楚皇一个暗示。

而楚国深入骨髓的分封弊病,让楚皇完全没法动这些分封领主,谁的势力大,谁就在楚皇面前掌握了话语权,他们一般不会反,但一定也不会让朝廷威胁到自己。

楚皇换了个矛头,转而问向黄彭:“黄彭,既然半年前就已将官盐田抵押出去,那前两季的盐量,是如何补齐的?”

“呃……这个……”

黄彭犹犹豫豫,瞥了昭湛一眼,他面无表情,似乎一句话都不想帮黄彭,啃起来就像与他无关一样。

黄彭想起之前被昭氏那番逼迫,此时居然看着自己出事。

如今东窗事发,他心一横,破罐子破摔了,决定把昭氏也拉下水,一个都别跑。

他便直接说道:“都是昭左徒替我去向苍梧的私盐商大量购进私盐,以此充公,这才勉强凑足两季的盐量和盐税。”

熊合瞬间觉得心好累,他就知道,黄彭的事,昭氏不可能干净,昭氏又是大贵族里最难啃的一块骨头,皮糙肉厚奈何不得。

但既然说到了,也就不能放过,熊合问向昭湛:“左徒,你怎么看?”

昭湛刚才花了些时间来平复情绪,此时淡然作揖道:“回禀陛下,臣与此事无关,怕是黄公子血口喷人想拉个垫背的。”

“昭湛!你!”黄彭怒指他道,“明明做了的事不敢承认,好啊,那就请陛下查一查,看是我在血口喷人,还是你强行抵赖!”

“够了!”熊合皱眉道,“左徒的事,孤自会派人去查,你以官盐田充抵私债,此乃重罪,现就削了你官盐商和铁商的身份,即日上交盐书铁券,交由廷理审理,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择日候审。”

话是这么说,但在场的谁都知道,涉及昭氏,楚皇不想深究,当着这么多公族大臣的面儿,只能先削了黄彭的身份,再做做样子下狱,大概随便问询一通之后,人放出来,以后还是会把盐书铁券交给他。

“这就行了?”顾啸柏小声问向将离。

将离轻轻摇头,不置可否。

此时从门外进来两名护卫,一左一右站在黄彭身边,准备把他请离大厅。

突然,外面又是一声传报:“咸尹吴俞,有要事请见陛下。”

将离这才冲顾啸柏点点头:“重头戏来了,坐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