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到了季夏中旬，楚皇熊合日渐消沉，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一个半月的时间，看起来老了二十岁，已然风烛残年。

尽管这样，他也终日泡在春和宫里，萎靡地窝在榻上，就算没力气折腾了，看看也好，躺在美人怀里，闻着幽香，听着宫人的来报。

“陛下，太子殿下一行已抵达衡山章华宫，明日就将进山狩猎，待太子猎得五色神鹿，以其肉祭天，必将为陛下添福，佑我南楚。”

熊合半梦半醒地听着，随意地“嗯”了一声，轻挥一下手，这宫人便欠身告退，临走前和昭夫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昭夫人意会，轻轻抚上熊合苍白的胡子，娇声道：“陛下，您都好几日没碰妾身了，今日妾身命人熬了补气汤，不如……陛下尝尝吧？也好给妾身一个慰藉。”

熊合懒懒地笑了笑，闭上眼睛对着她猛嗅一阵：“给你的慰藉还不够多？孤都这样了，你这妮子，呵呵，究竟是施展了什么巫术来让孤这般沉迷？竟十多年盛宠你一人，真是，嗯……好本事啊。”

熊合闻着她的香气，几日没有行事，现在有所积蓄，也开始有了点兴致，正欲深入，昭氏却忽然小声啜泣起来：

“陛下有所不知，这么多年来，妾身和……和诺儿过得……过得太委屈了……”

熊合慢慢坐起身，笑着轻刮她一下鼻子：“胡说，你是孤的女人，诺儿是孤最疼爱的儿子，谁敢让你们娘俩过得委屈？”

昭夫人娇里娇气地瞪他一眼，满眼嗲意，软着身子靠进他怀中，喃喃道：“陛下，诺儿终究是庶，遭过不少旁人白眼，越是受陛下疼爱，就越是被人嫉妒，妾身……妾身是怕，等妾身不在了，这孩子……就要受苦了……”

熊合拍了拍她：“什么不在了，别乱说，你还好好的，诺儿也好好的，受的什么苦？”

昭夫人眼睛红红的，擦擦眼角摇摇头：“陛下，前些日子太医令来为妾身诊脉，说臣妾虽看似年轻康健，实则邪气入体已深，怕是……呜呜……怕是没有几年了……”

熊合皱起眉毛，心中生出几分焦急，咳嗽几下，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起来，面色白里透红，表情勾人心神，哪里是没几年的样子？忍不住在她脸上狠嘬一口，又说道：“太医令瞎说，孤的兰儿好着呢，福寿绵长，孤还要……宠你百年。”

“合哥哥……”

昭夫人被这番话感动得心神俱醉，搭住他脖子，带着他俯下。

一个王，后宫佳丽那么多，能只对一人说出这话，哪怕他是个病入膏肓、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昭夫人也全心回爱着他，毕竟是自己让他变成这样的。

只是如今，儿子的未来更重要，她知道这个爱人没有多少时间了，也许就是这几日的事。

趁着熊合兴致渐起，昭夫人小心试探道：“陛下……妾身……妾身想要陛下给诺儿一个保证……”

“嗯，”熊合点点头，“孤明白……给他、给他封君、封地，享十万户的食邑，这个……”他一把扯开前襟，“这个是必须的。”

“嗯……”昭夫人轻哼一声，“封……嗯……封君么？”

熊合继续在她身上忙碌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封君……是王子的……最好前程，难不成还想是……呵呵，太子么？”

他忽然停下，直勾勾盯着昭夫人，眼里顿生一丝怀疑。

熊合知道昭氏一直打太子的主意，从这个女人进宫开始，他就知道昭氏的意图，后来顺利诞下熊诺，这个小王子也成了昭氏力捧的对象。

其实几年前，熊合真的有考虑过换太子。

那个时候的熊诚性格乖僻，总是顶着一股劲儿，处处与父亲犯冲，长得像母亲屈后，熊合在这个嫡长子身上找不到一丁点儿自己的影子。

反倒是小儿子熊诺，是他四十岁得来的儿子，不仅跟自己长得像，连性格也像，年纪又小又讨喜。

最主要因为他母亲昭夫人，宫闱本事很有一套，时常让他惦念，沉迷留恋，枕边再吹吹娇风，没有人能受得住。

几年前熊诚私自离京闯祸，被罚跪宗庙，那会儿换太子的风声正盛，熊合每每想提这事，却再三犹豫，觉得对屈氏那边没法交代，况且废嫡立幼，难免引来彭泽学宫那帮人的口诛笔伐。

他这才忍住没提，但正是这种模棱两可，给昭氏带去了误解，让他们以为自己有机会。

后来太子熊诚幡然醒悟，就像受了某种点拨似的，开始改变，开始对稳固地位上心，表现也愈加突出，还培植势力，有意经营储位，如今也算根深叶茂，得到屈氏和景氏两支的支持。

熊合这才作罢换太子的打算，也在重大活动上着力把熊诚推到前面，让他独立主持祭祀，让满朝上下都慢慢开始承认他的稳固地位。

而昭氏之前被燃起的心火，却灭怎么都不下去了，屡屡旁敲侧击来暗示熊合，却很难说动，这令他们着急。

此时昭夫人又来吹风，熊合冷下脸，慢声道：“太子只有一个，且只能是诚儿，明白么？”

昭夫人一时紧张，脸涨得通红，眼神躲闪：“……妾身，没有别的意思。”

熊合眯起眼睛点点头：“最好是这样。”

为了不让他多想，昭夫人主动坐起身，全心服侍起来。

熊合长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

他近来意志消沉萎靡，但神志还算清醒，只不过色令智昏，他不愿意去理清这些关系，也不愿意去怀疑面前这个女人，他更怕自己会激化一种冲突。

这就是庸碌君主的典型特征，脑子里可能有些数，但就是懒得去面对、也没有能力去处理，害怕直面矛盾，殊不知这样逃避，就是模棱两可、给人有机可趁。

他已经有点自暴自弃，反正太子已定，自己也是个没用的君主，就干脆什么都不想管了。

唉，当国君好累啊……

昭夫人很厉害，熊合只想好好再感受一下这所剩无多的享受。

至于其他，希望太子那边能一切顺利吧，那个叫姜承的，应该能辅佐好他。

南楚，就靠年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