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当即抽刀,两步过去砍了那弓箭手。
他来不及去看惨死的王兖,强忍着失去同伴的震怒,和其他将领接连放倒三名冲上来袭击的士伍。
将领们身后的五百兵都是近卫,绝对忠诚于各自的上级。
即使到了这种绝境,近卫也坚决遵循将军们的指挥,饿死,总比满腹人肉地活下去要体面!
他们立刻冲举长矛,把旁边想要围上来的士伍逼退,院中顿时分列成两方。
刚才想造反的虽然喊了话,但其他人还有疑虑,没有立刻跟从,而弓箭手们也迟迟没有落弓。
军法,显然已经不是很有约束力了。
王兖被自己手下的兵一箭毙命,将离气得震颤,扯开喉咙亢声怒吼:“你们这样毫无底线,就算多活了几日,与死又有什么区别?只要暴雪不停,大家就还是死路一条!等到了下面,要如何面对被你们吃掉的战友!如何面对自己的家人?不觉得可耻吗?”
三营的其他底层士伍无不在饥饿和底线之间挣扎,每个人都想突破那层底线,却又都不敢做第一个,做第一个的那个已经死了。
他们面面相觑,犹豫不决,焦灼的气氛在极寒的冬夜里腾升为一团团呼出的白气。
而尝过人肉滋味的待斩士伍不愿退让,他们马上就要被斩首,只有鼓动其他士伍一起造反,自己才能活下去。
“横竖都是死!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这豁出去的一嗓子,彻底扯断了紧绷在士伍心中的底线。
三营士伍高声怒吼,弓箭手登时朝将领们放箭,两人不及阻挡,当场身亡。
连吾一把扑开将离,自己手臂中箭,另一手抢过一面盾牌,护送将离后撤。
三营的士伍们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就像撕碎羊的狼群,迫不及待地要开始一场血肉盛宴。
近卫们一边断后,一边把剩余的三名将领送出里巷。
可三营两千多人的饿狼攻势,很快就对近卫形成了碾压之势,马上就要抵挡不住了。
将领们立时分头去调兵,隔壁里巷的大营也有听到这边声响出来查看的,见到他们,当即上前询问。
将离大喝:“三营造反,速调人来,全数歼灭。”
来人领命疾奔,边喊边跑,却倏地被翻墙而出的弓箭手射穿脑袋。
旁边又有更多的别营士伍出来巡查,迎面遇上奔跑的三位将领,还想行礼哩,贺岩一把拽住他:“三营造反!立刻全歼!”
很快就有队伍从各个营跑出,跟三营的造反士伍打成一团。
将离他们继续狂奔,目的地是军医署。
那里严格看管着爆箭的原料,有成桶的火药和大量爆箭,万一形势变得失控,只能用它来批量伤人。
他们沿途调兵,让人火速去支援镇压,不多时,新聚集的兵力就压制住了三营的攻击,正在收拢包围圈,准备开始全数消灭。
此时,有人开始挑唆。
“兄弟们!饿了这么久?现在有肉吃!你们吃不吃?”
这一招果然有效,来镇压的士伍们手上迟疑,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挑头之人有点脑子,他不能确定这些人是不是愿意吃冻死饿死的同袍,所以要换个目标,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分歧的目标。
“今天上午,刚刚放走一百名天秦俘虏,大多没出几十丈就冻死了,他们是敌人!已经死了!才死不到半日,新鲜的!吃了他们,我们就能活!能活很久!活到暴雪滚走!然后我们就能回家了!见到婆姨和孩子!有没有愿意的?现在就跟我去开城门!”
镇压的士伍迟疑地对视一圈,有人问道:“那将军怎么说你们——”
“将军?那些臭当官的,我们这些士伍的性命在他们眼里连蝼蚁都不如,情愿好吃好喝地养着天秦俘虏,也不在我们的碗里加一粒米!
“他们见自己要死了,也不让别人活,非要拉上我们给他们垫背!这样的人,还要为他拼命吗?现在可以果腹的敌人就在城门外,我们为什么要忍饥挨饿?”
话音落下,两方不再打斗,士伍们愣在原地跟自己较劲。
有些人收起武器,决定跟三营一去出城“觅食”,另有一些还是没突破自己的底线,摇了摇头。
“那就滚开,”三营士伍猛地推开他们,“别挡老子的活路。”
原本互斗的两方人合为了一拨,浩浩荡荡往城门走去。
“等我们吃饱了,就去收拾那几个当官的。”
……
……
信阳城不小,城西绕一圈下来也要大半天的时间,很多离得远的士伍都窝在屋里避寒,风声又乱,也许根本就没听见这边的骚乱。
将离一行人在抵达军医署之前,只调到一千人的兵力。
面对骚乱的前因后果,将离就说了一句话:“三营要吃兄弟,不想吃人、不想被吃的,就跟我走。”
只要没有闻过那肉汤、也没有被煽动过,那大部分人都还能保持理智。
这一千兵坚定地跟随他们来到军医署,还把隔壁的墨者也都召集了来,然后把医署大门一关,门闩一插,暂时恢复了平静。
“要做好长期防守的准备,”将离匆匆走进院子,“把所有能吃的草药都拿出来熬汤,给大家分分,补补气。”
医者们相当紧张,忙里忙慌地准备起来。
墨者和士伍们也开始搬火药桶、填充更多的爆箭,凌霄带人在屋檐边架设梯子,必要时可以登顶攻击。
将离把受伤的连吾安顿好,让方亚陪着他,又看到子旦和老甲早已经回来了,稍稍定心。
白进一直住在军医署养伤,他瘸了左腿,拄着腋杖和魏仲武一起出来。
“怎么了?”他皱眉问道。
将离叹了口气,穿过忙碌的医徒走来。
门外忽然响起阵阵的砸门声,来人很多,气势汹汹:“开门!把天秦犯交出来!”
“交出敌人,饶你们不死!”
“快点!我们要吃新鲜的!”
魏仲武揪起眉毛,不解地看向将离:“他们什么意思?”
“他们要吃你。”
将离不多解释,立即组织人手上屋顶对外攻击,外面却突然朝里放箭,高高射向天空,然后自由而下,“咻咻咻”地扎进院子,击碎了不少火药桶,还好是在雪地没有引燃,有些已经不能用了。
院里也毫不犹豫地朝外发射爆箭,箭落之后,在外面炸响一片,瞬间死伤半数,惨叫冲天。
紧接着,外面开始撞门,一阵一阵,拿出了攻城的气势,院内士伍们立马上去撑住。
有人直接翻墙而入,杀红了眼的见人就砍,医徒们惊慌失措、四散逃跑。
院内士伍毫不犹豫地上前反击,霎时一片砰砰哐哐,兵刃相交。
将离当即护送老甲和子旦回屋,老甲还兴冲冲地挥着拳:“打啊!谁怕谁!正好给老东西松松筋骨!诶,金风!上!去打他!”
被叫成“金风”的子旦连连摆手:“我我我不是、我打不过……”
“呸!没用的东西!为师是怎么教你的?”
“唉,”将离叹了口气,“你们先回屋,外面交给我了,快!”
猝不及防,一支快箭朝他背心射来,眼看就要准准地射中,被魏仲武锵地挡开。
他拿着白进的腋杖做武器,白进扶着墙,将离朝他们颔首道谢,数年前的默契在此尽显。
就在院中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城南忽然爆发出“轰——轰——”两声巨响,震天动地。
屋顶瓦片托着厚雪被簌簌震落,砰里哐啷地砸落地上,院中所有人同时转头看向北方,但只能看到阴灰惨淡的天空。
那声音听起来很远,一定是在城外,但又是一种从地底传来的震撼。
这两声过去了好一会儿,就再没新的动静,“食人兵”准备继续攻击,随后又是两响,比刚才更大,距离也更近。
人们这才完全放下手中的兵器,凌霄蹭蹭两步爬上屋顶,面南眺望。
街道上匆匆跑过几队士伍,也分不清是不是食人兵,但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方向,南城门。
不知那里发生了什么,全都跑过去看。
过了一会儿又是两声轰响,越来越近了。
不多时,几名传报士伍分头跑来,撕扯着嗓门,一个接一个,喜大普奔,一路高声回传:“是援兵!援兵来了!我们有救了!”